当晚,苏栀晴手捧一卷书册歪在榻上看的津津有味,九歌或坐或立,显得焦躁不安,而楼下陈福陈掌柜,则踏踏实实的窝在了自己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大觉。
他作为自个儿东家的心腹之一,自然是明白这一番大费周章背后的原委的,当然也就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危险,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东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假借三江王名义传出风声,做的一场戏罢了。
九歌凑到苏栀晴身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疑惑:“小姐什么时候喜欢看论语了?我怎的不知?”苏栀晴随手翻过一页:“小姐确实不喜欢,但是‘公子’却是该喜欢的。尤其还是我这样,一看就是‘文弱书生’的。”
九歌撇撇嘴,趴在床沿上转移话题:“小姐啊……你说他们会怎么来呢?”她在脑海中想象着一群壮汉手持火把踹开她们的房门大声怒吼的样子,不禁缩了缩肩膀,掸了掸手臂上竖起的鸡皮小粒子。
苏栀晴不知道九歌想到了什么,但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实在好笑,就凑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怕什么的,楼下不是还有陈掌柜他们看着呢么?你且去睡吧,不然,三江王的人真的找上来的时候,你怕是要心神憔悴得跑都没有力气跑了。”
九歌看着自家小姐又一次对她露出宠溺的微笑,唉声叹息:“若是七姐姐在就好了,她不像我,她不会拖小姐的后腿,还能给小姐帮上忙呢。”
这下苏栀晴真的没忍住笑出声音来了:“你怎的不说,若是你早日乖乖学武,便如何如何?”
九歌脸上委屈的神色更浓,明明白白的写着“被嫌弃了好伤心”的字样,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就要落下金豆子来。
苏栀晴压抑的、低声的笑着,而刚刚还像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模样的九歌,又羞又恼的露出不甚尖利的爪牙,来呵她的痒。
主仆二人自顾自的笑闹着,倒是暂时将烦恼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唔……小姐,天亮了。”九歌揉揉眼睛抬起头,云鬓半歪,睡眼迷蒙,桌上的蜡已燃尽了。昨夜这对主仆闹累了,钗环未卸就歪在榻上和衣而眠。
九歌迷迷糊糊的推了推还处于睡梦之中的苏栀晴,不解的问道:“昨天那些人来过了吗?”苏栀晴仍旧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回想了一下:“不曾。”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感到一阵惊悚,霎时就清醒过来。
既然对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儿印象,是真的没有人来过,是被陈掌柜挡住了,还是人家实际上已经来过了,查过了,她二人却一无所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有说不出的诡异在其中,守城的官兵为何骗人?陈姓掌柜为何有那么大本事敢与三江王府的小王爷抗争?自己为何竟会对敌人的到来毫无察觉?难道颍州之行本身就是个陷阱?门主又为何要将她推入这么一站看不见的大网中去?
前方等待着的陷阱,是在路途中,还是布置在了终点?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足够让她苦恼,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苏栀晴感到胸中似乎有什么在燃烧,她一把将九歌从床上拽起来:“去!打水,洗漱。咱们马上就上路。”九歌反手握住苏栀晴的手,急切道:“小姐三思!难道明知前方是陷阱,也要不管不顾的跳下去吗?依奴婢看,不如再住一晚,将全部行程都换掉才是正经啊!”
苏栀晴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我玉瑾的作风。再说,无论如何,颍州必定是要去的,行程再换也是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咱们手里,最好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那当然是,愈快愈好了。”
不过九歌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的确应该三思,莽撞只会让敌人轻易取胜,而她,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陈福眼尖,刚一瞧见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来,立即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二位客官睡得可好?”苏栀晴冷笑:“好,当然好。看陈掌柜这一大清早的就神清气爽,想必昨晚睡得也极是安稳了?”陈福一愣,不明白这话题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去了,于是“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悻悻的唤过小二为她二人端早饭去了。
“小姐,这掌柜有什么问题吗?”九歌听出自家小姐话里带刺儿,把脸凑过去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问询着。“不知。”苏栀晴拿起桌上的竹筷子把玩。
“那你……”正赶上小二将早饭端上桌,九歌顿了一下,等他走了复又开口道,“那你看上去好像在讽刺他的样子?”
“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帮忙还是害人,偷偷摸摸的,难道不该讽刺?”苏栀晴这句话说得声音不低,陈福在一边听见了,心里暗暗叫屈,但为着东家的吩咐,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将苏栀晴和九歌送走后,陈掌柜独自立在福至客栈的大门外,身影落寞。如今倒也罢了,这要是有一天真的成了当家主母,今日种种烙在她脑海里,还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苏栀晴和九歌驾着马车走到昨日被拦下的城门处,仍是昨日那官兵当值。轮到她二人被排查的时候,他显然也是认出了她们,热情的招呼:“姑娘,今日你就可以带着你家公子出城,回南州去啦!”
九歌存了打探消息的心思,脸上委委屈屈的好不惹人怜爱:“大哥!昨夜也并没有您说的什么三江王家的小王爷驾临,您这不是坑我们嘛!”
“嗨!这些大人物的心思谁说得准?我们也是今日一早才收到的消息,说是这小王爷已经在别的州将人寻到了,就将戒严令撤了。不过啊,这戒严令,说不准一开始就是大人物们的玩笑话罢了……嗳,我看你白白在这徐州城困了一晚上,可怜得紧,才告诉你,你可莫要给我说出去了!”
九歌想听的就是这种隐情,赶紧点点头,做出好奇的模样。“说是小王爷要驾临,这消息却不是从三江王府传出来的,反而是七王爷派了家丁,将消息从京城传到徐州来。”
“但凡了解些局势的,谁不知七王爷素来是与三江王不对盘的,可毕竟是王爷传出来的话,咱们做下级的又不好不守着规矩,这才……”
“唉,我也不过是瞎猜罢了,我们这一班轮值的也被折腾得够呛,抱怨抱怨也就好啦!你快走吧,这老人临去前要是不能见着自己孩子一面,那得是多大的遗憾啊。”
正说着话,马车已经被检查完了,九歌赶紧跟那官兵再三道了谢,直到跳上马车时心还怦怦直跳。“小姐,你听见了没?”赶着车走出一段路,九歌倚在车厢上轻声跟苏栀晴说话。
“听见了。快走。再走上三四里地就转小路。警惕些,别分心。”苏栀晴自己还想不明白三江王、七王爷、飒泠门之间有什么关联,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了烦躁,九歌听出来,当下也不敢再找话说,全神贯注的赶起车来。
九歌这一路赶着马车,只管沿着郊外、山脉挑小路走,时间长了,她又并察觉不出有人跟踪,不知不觉的就松懈下来,看看路边不知名的野花,逗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鸟,闭上眼睛感受着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的斑驳阳光,和煦的暖风拂过脸颊,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瓣落花,笑得享受又惬意。
而车厢里的苏栀晴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她闭起眼睛不停思考着。
飒泠门虽是她为之卖命了三年多的门派,但她一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它。
三江王是被自己挑了好几处情报组织的人,有仇是必定的,如果他们家的小王爷得知了自己的行踪,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但这次……或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而七王爷,苏栀晴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接触过这么一个人!
她搜集过他的情报,这位七王爷与皇帝一母同胞,皇帝登基时处理了不少不听话的兄弟,他却安安稳稳、极得圣宠,甚至被皇帝恩准在皇宫之中分配宫殿居住。
直至两年前,不只因为什么突然与皇帝闹翻,皇帝突然给他封了王,在宫外开牙建府,却至今都没有给他封号。大家只好因为他在先帝的子女中行七,而称呼他一句七王爷。
这位七王爷也是个深居简出的人物,今年已是弱冠之年,却连一张画像都没有流传出来,更别提有谁见过他了。而且,传闻中,他身为一位王爷,不论是正妻还是侍妾统统都没有,甚至连风流韵事也不曾听闻,也算是个奇人。
就这样,苏栀晴和九歌一人自得其乐的边赶车边玩,另一人苦恼不已的思索着似乎被她忽略掉了的关键之处,时间不知不觉的过了两天。
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苏栀晴在车厢内听到九歌一声惊呼:“呀!小姐,下雨啦,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雨再走吧?”苏栀晴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确实有些要越下越大的征兆:“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还得有半天光景吧。”九歌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些什么,于是想了想,补充,“今日天黑前指定是到不了的了,还是找个地方背背雨,歇一晚吧。等进了颍州,小姐就是想歇,怕也不得空儿了。”
苏栀晴皱了眉,但还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浅浅笑道:“也好。那就找个空旷些的地方,当心别让雷给劈了。我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九歌心里担忧着明日,听见一句玩笑话也只当没听见,只是低头应了声,将马车赶到树林边上较空旷处,湿答答的钻进车厢里找干衣服换。
夜幕悄悄降临,大雨滂沱的倾泻而下,细细密密的雨帘成了极好的掩体,遮掩着正悄悄邻近的危险。只是这时的苏栀晴和九歌,吃着干粮商量明日的行程,心中有些担忧,又有些迫不及待,谁也没有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