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燮成九年时你被道姑云渺拘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见不到你，后来你也是这般出人意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来了。十年前灯火阑珊的夜里，你踩着轻柔的月光向我走来，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御书房内，燕晢早在登基之初便允许昤昽来去自如的命令仍然有效，所以当燕晢批完一本奏疏不经意抬首时，他看见了款款而来的她，不禁勾唇，用近乎梦呓的语调说出了这番话。

“那现在呢，现在的你也觉得是在做梦么？”昤昽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驻足，微笑着瞩目于他。她的嗓音似乎和多年前不太一样，多了几丝沙哑几分温柔。

燕晢亦看着她微笑，握笔的手不知何时松开，狼毫在纸上溅出大朵的墨痕，而他犹然不觉，“现在……我做了好几年的噩梦，现在这个梦醒了。”

昤昽终于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扑入了燕晢怀中，她没有眼泪，可声音却带着哭腔，“阿晢，我也做了噩梦，做了好多年，现在我醒了，真好……”

“是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燕晢用力抱紧她，眼眶濡湿，喜至极处竟连泪都流不出来。

“阿晢……”昤昽亦紧紧的抱住他。

“嗯。”他应声。

“阿晢……”她低声唤他的名，却不知该说什么，余光里映出他鬓角的丝丝霜白，她笑着喟叹，挑起鬓边那几缕发，“我的阿晢怎么都老了，我竟睡了这么久……”

“你为什么又不老呢……”燕晢轻吻她青黑的发，“你不老，我与谁白头。”

后半句话是他们新婚之夜——天和元年昤昽封后那一晚燕晢所说的话。是笑语，然隔了多年的时光，终究不免染上了几分苍凉。

“阿晢你不问我为什么睡了这么多年么？”昤昽将头轻轻枕在燕晢肩上。

“那我现在问你，你为什么睡了那么多年？”

“因为啊……”昤昽慢慢的开口，“我有一阵子脑子不清醒，做了许多糊涂事，所以上天让我好好睡一觉，把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想明白。”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么？”燕晢并不问她做了什么糊涂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只在唇边扬起几分浅笑而已。

“嗯，明白了。”昤昽依在她怀中。苍凉的金阳映在她的眼角，窗纱透过的雪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忽然，她坐直身子看着燕晢的眼，柔声说：“可阿晢，我睡了这么多年，耽误了这么多时光，从今以后，我们补回来好不好？”

“好。”燕晢应下。

昤昽于是笑了起来，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这样的欣喜欢快，像是帝都中无忧的闺阁少女，“那你接下来的日子都陪着我，好不好？”

“好。”

“你一步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

好不好？

好。

这是世间最简短的盟誓，发生在一切毁灭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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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赵氏，这个名字自天和十年起便离开了史官的记载，除了每年节庆祭祀时天子会为她向诸天神明祈福外，这个女子的名字消失了六年有余。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又或者是对后世的解释都是一致的——皇后病重。

然而天和十年春，皇后的病又莫名好转。仿佛时光回溯，曾经祸国乱政的妖后在被遗忘了多年后又成为了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而燕晢也恍如少年时那般轻狂肆意，非但将臣子的劝谏指责置之不理，与皇后相伴游冶形影不离，更是将自北御胡人以来收归天子手上的权利重新下放，重组政事堂，下令说朝中大小事务，若非谋逆之事，皆由政事堂文臣处理。

如此一来，朝中言官谏臣愈加躁动，而朋党之争，也因皇帝的离开再度激烈。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

天和十年，兵灾过后，天下未宁，倾盆不息的暴雨，成为了一切祸事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