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灭.忠义骨
09灭.忠义骨

百年后李江云和樊历并称为大应最后的文武肱骨,后人将他们比作廉颇与蔺相如。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这老东西是在成宗的元干二十年。”李江云在月下漫步而来,看着自在赏月的老友,忍不住打趣,“都大半辈子了,你这酸腐的臭脾气还没改,当年在宫中伴读太子时就唉半夜不睡溜出来赏月,吟劳什子的诗啊、赋啊,冻得第二日起不来还硬说是雅事。诶,这儿可是柘叶关,大半夜不睡又溜出来看月亮,小心一支流矢就要了你的老命。”

苍色长衫在夜风下猎猎而舞,月下负手而立的老者风骨卓然,他回首,笑时温和儒雅的模样依稀仍是少年时,“夜间无寐,望月寄怀而已。倒是长川你半夜出帐篷乱走动是为何呢?巡夜似乎不该是将领亲力亲为的事。”

长川,是李江云的表字。多年前他们俱是年少,一文一武侍奉于当时的太子身侧,一个锋芒咄咄。一个文士清孤,也尝端着客气暗地里都得不可开交。樊历半夜赏月作诗,李江云就在他回去的路上设绊子,樊历也总不放过每一个嘴上不饶人的机会,常常凭借口舌之利责得李江云窘迫不已。

若是五十年前的李江云听见樊历这番藏着戏谑的话,必定会毫不客气的反驳——老子就爱半夜乱逛你管得着么?但而今已七十许的老人只是摸摸鼻子,吸了口气,“原想找你喝酒的,可惜军中没有当年咱们一起偷喝的青田酒了……”

樊历怔然回忆了片刻,轻轻笑道:“不说这些了,明日我将去呼提处议和,要是喝多了,可就误了正事了。”

李江云默然片刻,拍了拍樊历的肩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如果我连死后的尸骨都不能回到大应,那烦你为我立一个衣冠冢,再在我的坟头倒一壶青田酒——我真是很怀念那种清醇的味道啊。”樊历说,抬头遥望九天皎月。

许多文人都爱天上那一轮银盘,那是一种情怀,皓月寄托着人的思愁。

“记得当年我很讨厌你,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你。我是……很羡慕你。你在皇城校场纵马百步穿杨,少年豪情无人可撄,我当时就想——男儿当如是!可惜樊家世代从文,我空有满腹诗书,也不过是一生事文墨而已。我活了七十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边关,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刀枪,明早我还将去会见呼提——”他勾唇笑了,“我一个不擅兵戈的文人,能有此生,足矣!”

八月十五的月在边关是冷的,这里没有团圆只有别离。月光洒在两个老者的身上,投下沉默的影。倥偬年华间少时如梦纵马斗诗的岁月,融在月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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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提被困阳枝,有如凶狼被囚笼中。

可即便被囚困,狼,也依旧是草原上的霸主。

随行的侍从在踏入阳枝城时都能感觉到那种肃冷的杀伐之意,风中浓郁的血腥味让他们胆寒。

可他们一个个都还是尽力挺直了脊梁,既然领头的那个老人不曾畏惧,那他们也不能折了大应的脸面。

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暂,大应水土宜人活到七十都算是古来稀,何况是风沙肆虐的北荒。所以当负责接应的胡人看到大应来使那一张苍老的面容后显然一愣,愣过后才将樊历引去见呼提,口中还用胡语十分不屑的讥讽了一句,“大应的青壮男儿是都死绝了么。”

胡人逐水草而居,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是简陋的帐篷。呼提现在据着阳枝城,自然不必再搭帐篷,他住进了前阳枝守将奢华的府邸。

推开红檀镂花的隔扇,绕过清雅的花鸟丝纨屏风,走近大堂他看见了花梨榻上坐着的胡人大汗。

这样的场景委实有些古怪,目光再落在呼提汗身边的那个女人身上时,他终究还是微不可闻的一叹。

呼提身旁坐着他容色艳丽的可敦,那女子正柔媚的跪坐在呼提身边为他捶腿,神态眉眼间尽是温顺。

这个女人本不该是这副模样的,她流着骄傲的血,该是九天上的凤。

“公主殿下。”樊历向呼提揖身行过礼后,也朝那女子一躬身。

燕姈的手抖了一下,愈发深的垂下头去。

那一瞬她忽然很想哭,很想一头撞死在丹漆柱前,告诉他她不是什么公主,不是!

可在余光里,她感受到了微微的暖意。她犹豫着抬起头,对上樊历的目光。

她终于落泪,抑制不住的眼眶发酸。

老人的眼中没有鄙夷,没有厌恶,没有愤怒,没有讥讽,只有一片幽深的怜悯,像是一个怀着无助守望苦命儿孙的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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