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疑.往事莫究
41疑.往事莫究

“陛下。”梅宜语跪在宁天殿的金阶下,将在旧宅中寻到的曾祖随笔与画轴呈上时,她有一种感觉,他们正在触碰先人留下的禁忌。

燕晢首先展开的是那副画轴,看到画中人的第一眼时他愣住。

梅宜语的曾祖是丹青妙手,工笔细致传神,只需一眼,便能认出画上那笑颜明媚的女子是赵后昤昽。

“这……真的是你曾祖生前所作?”燕晢有些不敢置信,但声线还算镇定。

“是的。”梅宜语道。

燕晢又拿起那本薄薄的书册,隔了几十年光阴的纸张薄而脆弱,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翻动,可翻着翻着,他拈着纸张的手便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最后他重重的将册子扔到御座之下,抬起眼,眸中满是恐惧。

能让手握天下的君王都感到恐惧的事物,世上已经不多了。

梅宜语缄默的跪在地上,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出去!”燕晢怔神了好一会儿后蓦地对梅宜语厉喝:“滚出去!”

“是。”梅宜语也不敢计较君王的喜怒无常,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阴冷的被诡谲笼盖的宁天殿。

“敢将你所见的泄露哪怕半个字,朕一定会杀了你!”退出殿门前,她听见燕晢凶狠的威胁。

她当然不会泄露出去,她怎么敢泄露出去!七十年前她的曾祖记录下的,是那样可怕的一个秘密。

门被关上,大殿内于是又只剩了燕晢一人。他在空荡的殿堂站了很久,最后他哆嗦着,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样缓缓蹲下,看着被他丢在椅边的那本册子怔怔。

“梅凊、梅凊……”他无意识的喃喃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在昤昽的故事里她有一个叫小梅的朋友,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所代表的真实身份,是否就是成宗年间的重臣梅凊?

昤昽,七十年前靳阳城的杨仲见过她,七十年前的梅凊为她画过像。

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梅凊留下的随笔。他用一种敬畏的口吻将他遇到的女孩描述成神,七十年后的人读出来只觉得可怕。

梅凊在随笔中说,元干初年时局动荡天在不断,上苍不佑大应。幸有国师连玦从南海诱得一雌龙,将龙女琐于大应龙脉之中,以燕氏天子心头血,开国忠臣指尖血禁锢之,可以真龙养龙脉,保得大应国祚绵延。

梅凊随笔里说的故事比传奇志怪还要荒诞,燕晢冷笑,抓起册子用力撕碎,将碎片漫天一扬。

册子的最后一句话写于元干四十二年,是时隔多年后梅凊新添上的一笔——予问陛下悔否。陛下溘然,曰,如此江山,瞬福长祸矣!

燕晢揪着心口的衣袍,一双无神的眼眸中映着窗外的落霞万丈夕阳如火,日暮绚丽,可真是如同织锦一般。

他扶着椅子站起,晃晃悠悠的朝内殿走去。内殿安寝着昤昽,沉睡了多年,不问人事。

他坐在床边看着昤昽从不曾憔悴的容颜,出神了很久。他心里很难受,像是有什么压在胸腔,他仿佛将要窒息。

“昤昽。”他握住她的手,“昤昽你恨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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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晢已经有很久不曾饮酒了,酒乱人神智,他现在坐在那么高的位子上,身边再没了可以全心全意信赖依赖的人,怎么敢不随时保持清醒。

可他今夜却在宁天殿一壶接一壶的灌自己,待到睡意沉沉时,他知道自己是快醉了。他想要去玉微阁看看,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回去了,如果他回到那里,继续去做那个孤独无依的韩王,那么昤昽还会不会愿意为他趁夜偷酒?

他走出宁天殿时步子还算稳,严令不许人跟着,只一人凭着记忆向玉微阁走去。夜风拂在脸上,冰冷,偶尔能给人清醒。他模模糊糊间看见有女子尾随他而来,像是昤昽,却又不是。

他笑了笑,往后一仰,倒入了碧波潋滟的“南海”湖。

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眼,是那个女子匆匆向他奔来的焦急姿态。

那是梅宜语。

次日醒来头疼得厉害,有人将汤药恭恭敬敬的端来,他接过,抬眼打量那人,又是梅宜语。

“朕昨夜喝多了?”

“是的。”梅宜语颔首,又不放心的说了一句,“饮酒伤身,陛下还是……”

燕晢轻轻笑了笑,“昤昽从前也是这么对朕说的……昤昽,昤昽就是皇后的名字。”

“嗯。”梅宜语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言。她知道这个有着疲惫神态的帝王只是想要倾诉而已。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昤昽了。那时我是被夺了皇位的韩王,她是一缕幽魂……你应当也猜到了,昤昽她并不是人。我从七岁被关入玉微阁直到十六岁被放出,她在我身边陪了我九年。九年……我除了我的影子外就只有一个昤昽。”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他的眼眸无意识的望向远方。

梅宜语看着他在晨阳下略显清稚柔和的侧颜,有些哀伤的开口,“陛下很爱她……”

“嗯,我爱她。”燕晢点头,却有些落寞的说完了下半句话,“可她应该很恨我。对了——”他猛地转了话头,不给梅宜语怜悯他的机会,“你说你有一个请求,要救一个人,现在可以说了。”

梅宜语有些欣喜的扬眉,跪下叩首后郑重道:“妾身有一好友,姓谢名瑰,曾是陛下的美人,因触怒了陛下而被罚去了暴室,请陛下宽恕她。”

“唔,简单。”燕晢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放了她,让她继续做美人吧。还有你,你从前是婕妤对么?那如今你也一起复位好了,否则你这废妃的身份在宫中行走也多有不便,也别住什么冷宫了,挑个距宁天殿近的宫室住下好了,以后昤昽这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梅宜语一愣,不知该惊该喜。然而燕晢似是已疲惫至极,眼一合,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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