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会不顾一切的冒险，是因为已无路可走。

左莹坠再三叮嘱过梅宜语，而今的帝王性情乖戾阴鸷，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去宁天殿的道路。

梅宜语其实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当年她敢于不顾一切的去报答平月的恩情算计燕晢以至于自己都被打入冷宫废为庶民，今日，她亦同样敢于不顾一切的为了自己的好友闯入这诡谲如地狱的宁天殿。

固执有时也是一种勇气。

宁天殿与她记忆里的并无两样，她记得几年前这里也是一样的阴森且奢华，她就是在这里被废去了婕妤的身份——其实那时的燕晢已经够仁慈了，至少她只是失去了高贵的身份而没有失掉性命，可现在就不同了。

在被宦官领着踏进宁天殿，跪在金砖上后梅宜语始觉自己的双腿竟一直在微微发颤。

燕晢坐于高座，揉着额角，掩不住疲惫——他仍是梅宜语记忆里那个清冷隽丽的少年，可他却比梅宜语记忆中多了几分衰疲，如同秋时枯死的叶。

“陛下。”她叩首，尽量让自己语调平静。

“你不是修道之人。”燕晢看着她，目光里有几分疑惑，“贺安寿说你姓梅，是冷宫里出来的人……朕好像从前见过你。”

她深吸口气，“妾身姓梅，贱名宜语，曾是陛下的婕妤，天和三年时被废冷宫。”

“原来是你。”燕晢想起了她是谁，眸染霜寒，“你竟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

“听闻陛下愿以两千黄金、两万良田、僮仆百人、国师之尊来求擅阴阳玄学之人。宜语父、祖、曾祖三代对此术颇有研习，妾身自幼耳濡目染，也算略通一二，愿为陛下解惑。”她咬咬唇，“若陛下以为妾身不堪为陛下所用，大可治妾身的罪，若陛下不嫌弃陛下浅薄学识，还请陛下允妾身一件事。”

燕晢神色未变，可冷冷语调间的讥诮不屑那样分明，“多少号称通天自封神人的道士方士死在了宁天殿外，你知不知？”

“虽万险，妾身愿尽力一试。”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即便她来宁天殿走这一遭十有八九会死，可她也要拼那十分之一的成功可能，“妾身有心心念念欲救之人。”

燕晢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开口，“朕求修玄学之人，不为炼丹，不为长生，与你一样，也是为救一人。”他朝内殿走去。

梅宜语恭谨的跟在他身后。

内殿安寝着皇后昤昽，昔日内宫外朝皆俯首的赵后而今没有了高傲与威仪，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乌发衬着浅青衾枕，红罗长裙铺开华丽的扇。她合眼长眠，周遭喧扰皆不知，从前艳丽雍容的面容上竟有几分孩童式的恬美宁和。

“救她。”燕晢说。

求仙问道，果然是只为皇后一人而已。

外界传言皇后是生了大病，既病，当请医者才是，求访方士显然是因为其中有古怪，饶是如此，梅宜语还是选择了先按医者的方式切脉诊治。自古巫与医不分家，她总要明白皇后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燕晢看着她的动作却并不说话，抱臂在旁眸含冷笑。

手指轻搭在皇后白皙如羊脂的腕间，可让梅宜语悚然的是——赵后没有脉搏！

没有脉搏的，只可能是死人。

若是寻常女子，碰上这样诡异的情形只怕会大惊失色，可梅宜语早便知道皇后不是凡人，所以她仍是一派从容的神情，脸上并没有多少讶然。

稍稍定心，默颂了一段经文，合上眼凭着心神去感受，她能感受到赵后冰冷若玉石的肌肤上透出的死气，那样阴寒，她稍一恍神便感觉到那种寒冷仿佛将要沁入她的骨髓里。如此冰冷的死气，只会属于死去了很久的人。

但，不对——

死气之中还混杂着生的阳气，更让梅宜语觉着不对劲的是，寻常人死后的死气浑浊沉沉，可赵后的魂魄却是轻灵的——如同沟渠死水与山涧泉流的区别。

再深一些去感受，那股混缠于死气阴冷间的阳气，竟给她一种莫名的威压，如同云霄间俯视六合的神，万物都该俯拜！

梅宜语陡然睁开眼，手一抖甩开赵后的腕。

她捂住胸口，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那一瞬她似乎感受到了神的气息，云端被撕裂，云上的神向她投来淡漠却威严的一瞥。

她这一系列的变化都收入燕晢眼中。

或许，这个梅宜语真的懂些什么。燕晢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