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权.女色
05权.女色

燕晢并没有见过他的妃嫔们,无论是在这些女子受诏入宫时,还是行册封礼时,他身为皇帝——她们名义上的夫君,也只是站在高处远远一望罢了,目光不带什么感情,望向千娇百媚的佳人和看着一堆枯木乱石没有什么分别。

在他眼里这些女人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他瞩目的地方,他之所以会让她们入宫,只是自私的想要利用她们而已。很多年后燕晢孤独的坐在金座上回忆自己的人生,想要梳理梳理自己曾对不住的那些人,首先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便是这群女孩。

其实这些女孩后来的结局也不算太惨,他会想起她们是因为他还记得她们最初一个个都是那么美丽那么年轻,就好比枝头一朵含苞半开的花,任谁将其摘下都会不忍。燕晢是毁了她们的人,如若不为妃,她们至少可以寻一位举案齐眉的良人,可因为燕晢一时的自私,她们不得不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皇城大内。

所以她们会心有不甘,也是常情。

燕晢与她们中的有些人初次相遇,正是源于她们的不甘。

三月三,上巳日。春暖万物吐翠,御河的冰融后格外温柔,缓缓东去,如绿绦,更有零星的花瓣落叶逐水而逝。河边垂柳掩映碧波,楚楚柔情恍若江南水乡女。

三月三,当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样的日子应有三五好友在侧,流觞曲水,吟诗品酒——这是独属于文人名士的风雅,燕晢自然无从体会。他只有在幼时听昤昽与他绘声绘色的说起每年三月三,京郊溪水旁的热闹与雅趣,那时他还只是玉微阁中被囚的孩子,天地都只有小小一块。

而现在他是皇帝,有几个人敢与皇帝仰观宇宙俯察品类?

上巳节,他也不过是独卧青石垂钓江中罢了。

登基这么久,他不好管弦不爱酒色,唯独对垂钓之事情有独钟,老臣们说他是胡闹,宫人猜他喜食鱼,潇然咬牙切齿说他一定是故意与她作对,只有昤昽对此不置一词,偶尔来陪他,在涛声中背诵庄子的《南华经》。

能知晓他心中所想之人,果然只有昤昽。他垂钓不为渔,只为等待鱼上钩时的悠闲——不用太多思虑,仰头看云,低头顾水,一心一意等待就好。

说到底他追求的只是自由而已,杀了那么多人登上皇帝之位是因为当皇帝比做玉微阁的囚徒自由,而等他做了皇帝才悲哀的发现,原来高高在上的王者所拥有的自由,也少得可怜。

鱼竿微微晃动,他习惯性的一扯,这回破水而出的却不是一尾锦鲤或是鲟鱼,而是一个女人,一个绝美绝艳的女人。

她从水底浮出,一只素白的手缠着细细的钓线。她有意在这个还不算炎热的时节着一身薄薄的绢纱,浸透了水,沉沉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弧度,侍奉在侧的宫人即便没有一个是男人,却也忍不住低下头去,湿透了的乌发紧贴在如玉的面颊,她懒懒将青丝拨开,露出一张燕晢全然陌生的脸。

那并不是潇然,如果是潇然这么从水底钻出来他还会松一口气,但眼前的女子显然不是一条雌鱼,而是活生生的女人

“你是谁?”他持着警惕。

那女子低笑,看得出她还很年轻,年轻到有些稚嫩,可正因为年轻,即便是故作妩媚也不会有人讨厌,“妾身是陛下的女人……”她说这句话时略带些娇羞,“特为陛下献歌一曲。”

她唱的是支古时的民歌,清丽婉转,字字缠绵诉说男女情意。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她的音色很好,像是珠玉般圆润,更不忘在唱时秋波暗递,风情万种。

燕晢面无表情的听着,最后有些厌烦的开口,“够了,很难听。”

女子自水里出来后的一举一止皆如传说中的妖魅一般动人心弦,而燕晢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女妖瞬间被打回原型,成了一个会呆愣会尴尬会委屈的寻常少女,她似是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哭出来,再也驾驭不了那种本就不属于她的妖娆。

“还不上岸是想被溺死么?朕不介意成全你。”燕晢松开鱼竿,起身后退几步,负手而立看着水里的女子。

“不、不!”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女,在鲜妍娇媚的年纪又有哪个不怕死。她慌慌张张的从水里爬出,极狼狈的叩首,“昭仪周氏向陛下请罪!求陛下饶恕!”

“周氏……”燕晢喃喃着这两个字,“周严昆的女儿么?”他近乎刻薄的冷笑,“周家还真是不懂家教。”

“陛下……恕罪!”周缇恐惧且懊恼,她实在没有料到她的精心策划竟成了一个笑话,如果不是因为怕死她一定会重新跳下河逃避这样的耻辱。

“你入宫最初的教引女官是谁?”

周缇已隐隐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很显然她费尽心机的讨好触怒了君王。她战战兢兢的报了一个名字,总有人要为君王的怒意付出代价。

燕晢立时下令,“让她自己去领五十下廷杖,作为她没有好好教导妃嫔的处罚。”

五十廷杖,那样重的刑让周缇面容惨白。这是血的教训,是燕晢对天和元年那些不安分的妃嫔的教训。

御河对岸穿过尚未至花期的杏林是一座古朴的楼阁,这里原本是后宫存放经文之所,少有人至。

现下这里站着两名女子,远远眺望御河对岸发生的一切,树影隐匿住了她们的身形。

“平月。”身着湖色串枝莲纹宫装的少女看着对岸俯跪在地似乎还瑟瑟发抖的周缇忍不住低声感慨:“陛下并不好女色,可他很残忍。”

“我只与你说了那赵后是红颜祸水,可爱上红颜祸水的,却不一定是好色之徒。”回答她的女子作宫人打扮却压不住高华的气韵,谈吐间的从容清冷腔调,哪里像个奴婢。

“平月,我有些害怕。”少女缩了缩肩。

“梅婕妤。”平月清楚的叫出她的封号,“你不该害怕,因为你已是天子的婕妤。”

平月与梅宜语的初见是在一场谋杀。为了争夺争夺入宫的资格,收养梅宜语多年的远房堂婶想要杀死她为自己的女儿让出名额,是平月救了她,并以此换来了梅宜语对她的信任。

它告诉梅宜语她是来自荒芜山的修道者,奉师命除妖,而那个妖,正是眼下帝王最宠爱的那一个女子。

梅宜语出生在一个颇好黄老玄学的家族,她的祖上曾因替大应太祖观星而受用,她的父亲曾在她幼时因痴迷炼丹而一度弃官隐居。所以当她得知这些后也并不十分惊诧或是慌张,很快便接受了平月的建议——将她伪装成婢女带入宫中,以便她伺机收妖。

“昨儿我去看阿瑰,她还卧在床上呢。”阿瑰是如今的谢美人谢瑰,在朝见昤昽的那一日因不敬皇后的罪名被打得皮开肉绽,她身子骨弱,现在非但没有康复反而伤口愈发恶化,也许很快就会死去,“我想起那日皇后下令将我们拖下去时的眼神……真的很可怕,那些妃嫔,都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和一个妖在斗呢……平月你说我其实不该卷进去,我也觉得在那时我应当如德妃和聂婕妤那样沉默,可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那么多姐妹被押下去,我没有办法狠心不去管她们。”

“宜语,你心地很好。”平月悠悠一叹,这个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少女眼眸没有一丝阴霾,平静透彻仿若琉璃,“你若不为妃,我倒真想收你做弟子。”

“为妃……是宜语的命数。”她低下头,安静而乖巧。

“是啊,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平月上前半步,眺望皇城一座座精致奢华的宫殿,“我的命数,我也必须要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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