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诛.朱门倾覆
20诛.朱门倾覆

世代金戈,历经百年沉浮的许氏一族,轰轰烈烈的亡在了燮成九年的九月,这个家族随燕氏一族而兴,与大应国祚交织数百年,而今终究来了个干干净净的覆灭。那些曾经在前朝后宫风光过的将相妃嫔,早已成为了枯骨,留在祠堂里的牌位,在烈火中成灰;那些掩埋在风光荣华后的肮脏,在死亡面前消散成了云烟;那些金玉珠宝,或碎毁,或被抄家收缴,或为人趁乱抢夺;那些院落长廊,在一夜间卸去了奢华,有如荒寺古舍般凄凉萧瑟;那些高傲不可一世的贵妇公子,顷刻坠入尘埃,满身的污浊,骄傲被毫不留情的践踏。

八月三十,本该与公主成婚的驸马左澪持虎符调动禁军戒严了全城,更将许府团团包围。

九月初一,许府老太君,如今已八十余岁的一品诰命魏国夫人亲自出府说是面圣伸冤,府外看守不允,老太君激愤之下拄拐怒骂,而后瞋目气绝。

九月初四,皇城有传闻流出,说是禁卫军封锁了章华宫,太后被囚,皇后暴病而亡,中宫失主。

九月初七,天子下令将许氏一族中几位年长德高者收押狱中,有三五人不服,在许府正门石兽前一头撞死。

九月初十,前大司马许征和之遗孀杨国夫人段氏上血书斥君王,之后在许家祠堂前点燃了一把火,同先人的牌位一起被烈焰吞噬。

九月十一,许家妇孺老少尽数入狱,哪怕是再偏远的旁支都没有被放过。

然后是掀动朝野的一场腥风血雨,属于燕晢的时代还未开启,血的腥气却已经弥漫。燕晢,这两个字从写在史书上的一开始就笼着阴云,这场自燮成九年初至天和元年的燕许相争牵连了多少人,连后世的史官都只能感慨一声写一笔——数万之众。

偌大的许氏家族被君王毫不留情的连根拔除,而这些年来依附于许氏的那些士族,那些所谓的许氏党羽也得到了同许氏一样的下场。

仿佛是要来一场彻底的清洗,朝中文武百官不断有人被拖下狱又很快会有新人补上,那些旧人……不是上了刑场就是踏上了流放的路。

许、纪、古、陶、孟、宁、邵……这些姓氏背后都曾是高官爵位及数不尽的财富还有凛然不容侵犯的尊严,如今,只剩下了狼狈和哀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将相权臣也好,走马章台纵风流的五陵年少也好,珠玉帘帐清雅弄弦的闺秀千金也好,屠刀一挥什么都不剩下。

看惯了贵胄华服貂裘骑骏马驰过靳阳街巷飞扬跋扈的模样,再看看现在乱葬岗里血淋淋的尸首,平头百姓也是惶恐的,惶恐之后感慨帝王的残忍无情,这么多人说杀便杀。

这些人不过是闲来无事碎语几句,可非议燕晢的也多不胜数,狱中的骂声哭号声声震耳,朝中的官员战战兢兢之余不忘埋怨,而因他杀戮太过劝谏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说眼前这位。

御河畔的杏花亭最是风光好,即便已是深秋杏叶都已凋零不在,疏枝衬着潺潺流水再配斜阳日影,倒也颇有禅意。燕晢拈着温润的黑玉棋,等待对面老人的落子。

樊历在少年悠闲的目光中苦笑,手一松,拈在食指间的白子清脆落在棋枰正中央。这是认输的意思。

“太傅棋称国手,今日怎这样急着弃局?”燕晢低头,抿了口峨眉雪茶。

“臣以为对弈之道,贵在养性修身,输赢反倒是次要的。”半百老者捋着灰白的须,目光沉静。

燕晢轻笑,似是慵懒又似是危险,“太傅是责怪朕咄咄逼人?”

“不敢。”樊历眉目低敛,持着臣子该有的礼节。

“嘁。”燕晢却嗤笑,“朕有时侯呐,就是最烦太傅这一点,委婉太过,叫人实在没有耐心再与太傅耗下去。”

“君子行事,当从容不迫,进退合宜。”樊历的语速不急不徐,恭敬却并不卑微。

燕晢漫不经心的笑,“君子?”他将手中的棋往棋枰上一叩,“孔夫子最爱做的便是拿君子说事,不过他是圣人,他的一言一行后世人自当效仿。朕依稀记得孔圣人他还说过要亲贤臣远小人,朝堂小人太多,朕少不得要肃清一番。”

樊历叹息,“陛下此举,有违一个‘仁’字。”

燕晢冷笑,不再说半个字。

气氛就这样僵住,樊历看得懂燕晢眼底的嘲讽,也明白他冷笑的缘故。四书五经自幼熟读,孔孟之道铭刻于心,可樊历却也不得不沉默,低头,他也清楚,这不是一个仁义当道的时代,他出身官宦之家又身居高位,他这半生,将大应的肮脏尽收眼底——这个王朝已经无药可救,他懂。

春秋之时礼乐崩坏,孔子曾奔走于列国之间传仁义之道,可即便是圣人,都没能阻止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何况是他?

少年讥诮的笑意扬在唇角未曾散去,无奈让樊历的眼眸一点点的黯淡,他看着看着觉得无趣,“罢了,太傅先回府吧。孔圣人也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狱中叛逆的性命,不劳太傅操心。”

太傅樊历出身名士大家,他身后的樊氏世族虽人丁不旺不比许氏势力庞大,可樊姓中人却多擅诗书识礼仪,向来为帝王倚重,樊历生于樊家长于樊家,他不信樊历只会一味迂腐刚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樊历垂眼,无可奈何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而已,“臣告退。”他行礼,走了几步后却又忽然顿住,“还有一事,臣需劝陛下一言不可。”

“何事?”燕晢一脸疏懒。

“谋逆者其罪当诛,但宗庙乃圣地,不可污浊,还望陛下将行刑之地改作东市菜场。”杀头是要见血的,极为不祥,可燕晢不知怎地,竟下令将斩首的刑场调到了距皇家宗庙不远的西市,实在是于礼不合。

燕晢的神情不自觉一僵,“朕知道了。”他没有再好整以暇的驳斥太傅然后欣赏他的无奈,反倒有些懊恼。樊历觉着古怪,却没有多说什么,离去。

“潇然!”四周空无一人,燕晢拧着眉低喝,“你究竟是要玩什么花样。”

手边的茶壶忽然晃了几下,一道青光转瞬跃出,落地化作了娇俏可人的少女,“我哪里是在玩花样?”她极是无辜的嗔道:“不过是换个行刑的地方罢了,也只有你们这些无知的凡人会磨磨唧唧,你的先祖早已投胎去了,不会怪罪你的。”

“昤昽呢?”他面无表情。

潇然嫣然一笑,又化作青光消失不见,“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可就真的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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