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诛.暗
15诛.暗

宁天殿的龙纹随处可见,盘踞在房梁金柱,威势迫人。据说龙是天地间最高贵的神物,上天入海,遨游云际,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折损了它们与生俱来的傲气。于是龙便成为了凡世君主的象征,君主便如同龙,威严永不可侵犯。

那个少年坐在宁天殿最高的位子上,明明还很年轻,可那一身沉重繁复的龙袍披身,让他仿佛不堪重负,一举一止,话语眉眼,都浸染着浓郁的疲惫。

“陛下。”老宦官步子迈得灵敏轻快,在并无一名宫人侍奉的宁天殿匆匆走过而毫无声息,“艾执戟带到。”

执戟是羽林军中的一个官衔,不算高,被封做执戟的是一个年轻人,干练而英气勃勃,因为年轻,走起路来都格外有生气,行礼跪拜利落干脆。

“艾桁”燕晢叫出了他的名字。

“陛下。”

“官印接了么?”燕晢倚在龙椅上,象征至高权利惹无数人相争相斗的玉玺被他随意在掌心把玩。

“接下了。”他朗声答道:“臣必当竭力为陛下效忠。”

“艾桁。”燕晢的声调略上扬了几分,“朕很器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艾桁稍稍一怔,继而叩首,“臣谢陛下青眼。”

“朕记得,你是个孤儿。”燕晢放下了手中的玉玺,目光定定落在这个瘦削的青年身上,“你的父母宗族,都是因许氏而亡。”

艾桁的神色黯了黯,“是的。”

“其实你该明白,朕手下的那些人中,你的能力并不是最出色的。”燕晢生了很是秀气的一张面容,说出来的话有时却锋利得很,丝毫不给人留情面,“朕当时在派你前去时,犹豫了很久。”

等闲羽林军,难以近许征合之身,于是燕晢在羽林军中又挑了一批暗中训练,在诛杀许征合的那一战中,让这批羽林军以别的羽林军为掩护,伺机发出致命一击。

他们的行动都有极默契的配合,每一次攻击都是经过无数次的演练,而刺中许征合心口那一枪,正是艾桁所执。

艾桁至今还记得一代名将死去时的神情,那样苍凉无奈。其实不是他已经老了无力再战斗,而是他陷入了一个毫无生还可能的局。

杀死许征合时艾桁是痛快的,一个多年被仇恨浸染的人,在报了仇的那一刻就仿佛是多年来的陈疾在刹那痊愈。艾桁闻言叩拜,“臣谢陛下给臣一个报仇的机会。”

“起来吧。”燕晢站在高处,对他面无表情的开口,“无需感恩戴德,有仇不能报的滋味难受,朕知道。”暗金广袖上织着的是腾云的飞龙,顺着袖角一路盘旋至肩头,为少年单薄的身躯添了几丝威严,“朕给你报仇的机会,也不过是想换你的忠心罢了。”

“臣明白。”艾桁点头。

“朕将你封做了执戟,这并不算个显赫的官位。”燕晢踱步至艾桁跟前,声音随着步子而逐渐压低,“如今这朝中的兵权被朕分散,皇城的禁军却还是大半握在了左澪手里。你的官阶,也只能是个执戟了。”

艾桁抬眼,有惊诧的神色一闪而过来不及隐藏,人人都道左澪是天子心腹,却不想,即便是左澪,也没能消去帝王心底的那份忌惮。

很多年后左澪与燕晢反目,那一场君臣相杀的血色盛宴成了大应最后也是最浓的一抹阴云。说书人及后世史官都在猜测这一对曾无比和睦的君臣是何时生了嫌隙,而艾桁,只能在陪着燕晢微服出宫往左澪坟头倒一杯酒,感慨帝都人心太虚假,位高者太孤独。

“你也不必与左澪争锋太过。”燕晢淡然道:“你以后需要做的事还很多,朕会慢慢吩咐你。”

“是!”艾桁叩首,以无比郑重的姿态,这将是一生的承诺。

==========================================

在艾桁去后宁天殿重归静默,皇帝陛下喜欢独处,这是宁天殿的宫人都知道的,所以他们只敢在殿门外屏息敛气等待传召,却从不会妄自踏入金殿。

这样的寂静让燕晢总会不自觉想起他还在玉微阁的日子,墙外围满了人,墙内却空荡冷清。

就当这里是玉微阁吧,燕晢在这样相似的安静中合上了眼,凭着感觉一步一步的摸索。

如果这里是玉微阁,那么左手边应该会有一架脱了朱漆的花鸟屏风,右手边是一个古旧的集锦格子,上面放着一只摔坏了的青瓷花囊,再往前走三步,就会有一张黄杨木画案,之后是矮榻……

脚下不留神踢到了雕花桃木门槛,他一个踉跄。

这里不是玉微阁,不是。玉微阁有昤昽,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扶着门,伸出左腕在阳光下凝视。长年拘禁,他的肌肤病态苍白,腕上描画的鲜红鱼鳞纹分外刺眼,那是他与潇然联络的一个咒印。

看来,昤昽还是没有被救出。

===============================

李尚仪是宫里资历很老的女官了,老到谁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入的宫,只隐约觉得,她仿佛在宫里已待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她也的确是在宫里待了很久了,一头青丝早已覆满霜华,却仍然簪着沉甸甸的钗环,披着女官繁复的衣装。她已风华不再,可随岁月磨砺的干练却让人在她面前禁不住垂头——即便是高傲任性的雍熙公主。

十岁大的孩子,纵然是生来的美人胚子却也依旧是稚嫩的。雍熙在还是垂髫的年纪便不得不学着大人的模样绾起了精致的云鬓凤髻,缀着满头珠玉,金钗银簪沉得让她抬头都很吃力,而那一身朱红曳地凤尾裙更是束住了他的脚步,让她步态狼狈得像个戏台哗众取宠的优伶。

再一次因踩到裙摆而狠狠跌倒,雍熙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眼泪弄花了脸上精心描画的妆容,胭脂色淡去后露出的眉眼干净——说到底她只是个孩子而已。

“公主还是快些起来吧。”天家帝女不可随意打骂,可李尚仪,貌似轻柔的话语却有难以言明的威慑,“太后娘娘嘱咐过了,公主必须在大婚前学会这些礼节。这莲步公主走得还不是十分熟,再走几次吧。”

雍熙反倒来了脾气,躺在地上仰起一张小脸挑衅道:“本宫不起来,你大可去禀告太后让她来处置本宫。呵,她不是急着将本宫扫地出门么,还管这些做什么。”

彼时的雍熙委实是年幼,丝毫不懂母亲的苦心。

李尚仪看着这个还不满十岁的公主,未来的云麾将军夫人,不是不无奈的,她已到了做祖母的年纪,在这样一个孩子面前总会无奈,于是她只能撑着威严说道:“公主,奴婢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容奴婢奉劝公主一句,,公主将为人妇,这些为人妇的规矩,公主学一些总是不会有害处的。”

“为人妇?”女童的笑声清脆而冰冷,“本宫充其量只是太后身边一个小玩意儿,她喜欢便逗弄一下,不喜欢便随意丢弃了。”她掩面哀泣,“很久以前父皇答应过我的,一定会为我挑天底下最好的郎君,赐我最风光的大婚。父皇还说,只要我喜欢,只要我喜欢,什么都会是我的……”

她哀悼自己的父亲,哀悼不可挽回的欢乐。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