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燕氏祠堂的玦塔在靳阳的最西端，远离了红尘喧嚣，独对着重山流水，听雁鸣雀啼，任岁月为其镀上斑驳苍老。六十年弹指，也唯有玦塔仍在这里，固执而又静默的守候，或是沧海桑田，或是天崩地裂，至少谁也望不见结局。

六月夏日里的草木格外繁盛，那样浓的绿色一层层将玦塔包裹，衬着苍穹愈发的澄净，别有一番禅意。

只是潇然却最是厌恶这里，死寂无聊不说，还被咒法守护着让她这样的妖物不能轻易靠近。

但今日，她却是不得不冒险一回了。她望了眼直刺云霄的高塔，深吸口气运起妖法急速向上飞行。

“是哪里来的小妖？”空灵的声音宛若七弦琴音，却淡漠冷酷。

接着潇然便觉着自己被什么力量攫取，拉拽着她转瞬就到了玦塔顶端。

她看见的是一抹虚化的影，同样是没有实体，昤昽至少眼看上去与人无异，而眼前这个女子身形像是烟笼成的一般，面容都有些模糊。

“你是九饶。”恐惧是有的，但潇然依旧持着镇定，略有些狼狈的爬起，立在塔顶的飞檐上，摆出毫不输于九饶的气势。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绝非等闲，很有可能比昤昽还要强，所以她警惕着。

“我也认得你。”九饶的神色平静，像是不会有什么情绪，“你是那个总跟在昤昽身后的小鱼妖。”靳阳城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的眼。

“我叫潇然。”她很不喜欢这种被轻视的感觉。

“你不该来这。”九饶看得出潇然的恐惧以及隐忍的痛苦——那是因为符咒蚀体的缘故，于是她轻轻一挥手，有一层薄烟笼罩了这只小鱼妖，“你颇有几分道行，可来这仍算是自讨苦吃。”

那种针刺般的疼痛因烟雾的流转而减轻了不少，潇然惊讶于九饶举手之劳的善意，但语调却还是硬的，“我不走。”

“为何？”黛色浅淡的眉不露痕迹的微微蹙起。

潇然终是下了决心，上前几步仰视着九饶，“我希望你去救昤昽大人。”略微停顿后她又道：“就算你不救，至少告诉我她在哪。”

“她在哪？”九饶俯瞰着帝都繁华闾阎扑地，“自然是在这靳阳城中。”

“这不用你废话”潇然柳眉倒竖，“大人她永世都不可能离开靳阳，她不灭不散，这里于她而言便是她最残忍的囚笼”“

九饶冷漠得像是隆冬时节湮没一切的霜雪，她的眼眸轻轻扫过潇然，“她在靳阳便好，何必在乎她在哪一处？”

“你便是这样以为的？”潇然眼见着她的身影一分分消散回那颗碧黄二色的珠子中，忍不住怒喝，“你也太轻视人心了，丝毫不体谅旁人苦楚！”

“告诉那个皇帝——”九饶的声音从明珠中幽幽传出，“昤昽不曾离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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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最是凄凉惊人心。

许愫醒在午夜三更时分，月华流泻，铺成一地银霜，窗外槐枝映影，深深浅浅的黑撕裂一地的月光浅白。

透过金丝福寿帐，她可以看见月光浩渺天地静穆，偶有寒鸦声声，沙哑凄厉，闻之欲泣，偶尔有极快的阴影一闪而过，那是乌鸦振羽轻旋而过，落于枝头，孤冷斜睨。

睡意早已无影无踪，清醒之后她竟又听到了哭声呜咽，细碎的、哀伤的、女孩的哭声。

她叹口气，起身披衣，轻手轻脚踱步到了窗前。

窗外是开阔的后院，许愫在住进章华宫时早已没了让人侍弄花草的闲心，所以后院也不过粗疏的植了几株槐木而已，白日荫阴生凉，夜时——鬼气森森。

月华下一切阴暗不定，枝桠扭曲狰狞，却偏有火光燃起，星星点点，仿若鬼火。

但那自然不是什么幽冥作祟，许愫看清了那个哭泣的人是谁，那是她唯一的女儿，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一面抽泣一面焚烧着冥钱。

“父皇……父皇……”雍熙喃喃，昔日以娇嗔口吻唤出的二字，而今浸满绝望。

许愫倚在窗边默默地听着，不知何时已有泪水落下。

一夜无眠，垂泪至天明，看晨光熹微，叹一日复一日，相思不可灭。

上过妆，以脂粉巧妙遮掩了眼底红痕，方换了云渺来。

“有没有法子让哀家能见到故去的亡魂？”问话时她依旧端庄得体，如往常。

“太后是想见先帝么？”云渺一双明眸洞穿了许愫的哀愁，但很快她便摇头，“可惜贫道帮不了太后。”

“为何？”许愫讶然，继而隐隐带了怒意，“可你不是能……”

“那女鬼未入轮回游荡于阳间，贫道要做的只是将其捉拿而已，至于先帝……大约已入地府，涉过黄泉，太后若想见到先帝，只怕需要招魂大法才行……贫道惭愧。”

失望与哀伤混杂，压得她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是淡淡一点头，算是作罢。

然而云渺却没有告退的意思，她持着拂尘，眉宇间神情复杂。

“你有什么想说的？”许愫眼眸微微眯起。

“太后，前些日子贫道与那女鬼斗法时曾误打误撞窥探到了灯灵的记忆，贫道受此启发，趁那女鬼不备也侵入了她的识海，想从她的记忆里翻找她的弱点。”她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细细斟酌，“虽说只看到了几个几个零星的片段，但，贫道可断定……陛下与那女鬼关系并不简单。”

她没有想到，原来那个所谓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可以看到这幽冥之物，并且容忍其在自己身边长存。深宫月盈月缺尽是寂寥，在那漫长到几近残忍的时光中一点一滴积攒的眷恋，局内人不知，她却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