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诛.油灯暗
01诛.油灯暗

雍熙公主在她的父皇死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从前的雍熙娇纵也好,任性也罢,至少还是一个纯真的孩子。自生下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在溺爱之中学不会深沉,而燕晢的死于旁人而言是帝座易主是朝野大事,对她来说,却只是父亲的死去,她在人世再无依靠而已。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自她的父亲死后她便再未开过口。

她随着许愫一同迁入了章华宫,住在章华的东配殿,成天就缩在那里不愿见任何人,包括她的母亲,那个赋予了她另一半血骨的女人。

因为她虽然不满十岁,却也能明白一些东西,比如说她的父亲是死于谁之手。

许愫也知道这个女儿会一直恨着她,所以她也不指望什么宽恕。当她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时,她显然愣住。

“姈儿,你怎来了?”

雍熙公主燕姈眉目间有化不开的沉郁之色,她大步走进殿来,看着许愫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孩,“这是谁?”

“你的妹妹。”许愫低头哄着婴儿,神情淡淡的,不像慈爱也不似厌恶。

雍熙冷笑,女孩儿的声音很是清脆,“呵,父皇早驾崩了。”

“这是杜氏的孩子,你父皇的遗腹子,你的异母妹妹。”许愫怀中的孩子渐止了哭声,仿佛有些想睡。

“杜氏人呢?”雍熙对母亲早没有了以往的恭敬,因为她已经不再畏惧了。

“死了。”许愫眼都不曾抬,“尸首遣返了杜家。”

“果然是母后一贯的作风。”雍熙瞥了那个小小的婴孩一眼,“我讨厌这个孩子。”

许愫将睡熟的孩子交给乳娘,“这话对你皇兄说,你讨厌这孩子不干哀家什么事。”

雍熙回首一望,映入眼底的是浩浩大大的帝王仪仗。

一张小脸顿时苍白了几分,厌恶与下意识的恐惧在一双眸子中,她咬了咬牙,顾不得什么礼节尊严便仓皇逃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害怕燕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或许她自己也隐隐猜到了,她便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所以她躲避着的不是燕晢,是她心中的事实。

好容易才睡下的婴儿被整齐的步伐声及内侍尖利的嗓音惊醒,哇哇啼哭,也不管来探望她的是何人。

蒙昧稚子,万事皆不知,万法皆不晓,是故喜怒由心。

燕晢进殿后站在距这个孩子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婴孩,新生的,干净的生命。

“皇帝。”许愫似是平和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智,“这算是你的堂妹了,抱抱么?”

燕晢犹豫片刻,点头。

而乳娘却愣住,觑了眼许愫,才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交给了当今九五之尊。

燕晢并不大会抱人,婴儿在他怀里哭得愈发的凶,他同许愫一样,脸上既没有慈爱也没有厌恶,只是他的神色间更多了份好奇。

可这好奇很快被混杂着焦灼的茫然取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孩子重新抱给乳娘,向许愫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许愫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沉如水。

乳娘墨兰哄着哭闹的孩子,眼眸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疑惑,“太后娘娘,妾身看陛下好像很急匆匆的样子。”

许愫端起桌上微冷的龙井轻啜一口,不置可否。

墨兰乖觉的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公主下去喂奶,许愫静坐良久,待残茶饮尽后,广袖一振,起身。

身后是八扇的丝纨花鸟屏风,许愫走到屏风前扳动屏风架子上雕的一只鸟头。

屏风后的青砖渐渐移位,露出一方仅供一人行的狭窄洞口。

许愫提裙摆从洞口下去,走过陡而窄的阶梯后,是一处昏暗的地下室。

这里布置的很是简陋,唯有一张桌案,一只蒲团而已。

蒲团上是打坐诵经的女冠云渺,云渺身后立着她的师妹云净,手持拂尘一脸焦灼。

“太后。”见到许愫,云净忙奔来,面上的不安惶恐更甚几分。

“如何?”许愫绕过云净,向桌案方向走去。

案上别无他物,只有一盏油灯燃着。

一灯如豆,模模糊糊映着云渺紧蹙的眉头,那灯火仿若凝固,竟连半分跃动也没有,许愫走去时带起风拂过,可那灯火依旧持着原样。

云渺睁开眼,从蒲团上有些虛弱的站起,“贫道无用,未能超度此鬼,还皇城安宁。”

“她还在?”许愫哆嗦了一下。

云渺颔首,许愫顺着她的目光回首,什么都没有看见。

“太后,您仔细看那灯。”云净怯怯道。

许愫依言凝神去看,继而骇然,灯火渲染开了一重光晕,光晕里,竟有一个红衣女子盘膝而坐的虚影!

“这……这就是……”许愫指着灯光里那抹影,手指有些发颤,毕竟她只是一介凡人,活了半生见鬼却是头一次。

“这就是缠在你儿子身边的那只鬼。”那抹影子斜睨她,居然笑着接口。

许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云净忙过来搀住她,忧心忡忡,“这鬼也不知是有多深的道行,师姐都奈她不何。”

云渺手持拂尘向许愫躬身行礼,“贫道无能,请太后再觅国手。”

“你当然无能。”朗声开口的却是那困于灯火之中的女鬼,“我记起你的师父是谁了,昔年国师连玦身边的侍童对么?也就是连玦偶尔教了几招小法术自个又偷学了些东西便自以为可以降妖除魔了么?这盏油灯也是连玦遗物,想来是她据为己有了吧。呵,她都算不上是连玦的徒弟,之所以被封作了靳南观观主大约也是因连玦实在是没有传人了。不过既然身份不够就该安分些,怎么教出来的徒儿都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你!”云净气得面无血色,“胆敢诋毁师父!”往常被擒住的妖鬼不是卑微乞求便是抵死挣扎破口大骂,如她这般自在从容,谈笑间将她们祖师爷贬的一无是处的鬼,从未有过。

“怎么?我为何不敢。”光影间看不清她的面容,甚至连那个挑眉的动作都不甚清晰,却偏生让人觉得张狂至极,那是与生俱来的凌人盛气,纵是身陷囹圄阴翳重重,也能目空一切,“老道姑,你对付不了我。”

云渺的脸色掩埋在灯影之中,深沉冷冽,“这女鬼魂体特殊,贫道奈何不得。”

许愫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妖孽,大应燕氏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要纠缠上来,你在皇帝身边阴魂不散是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呃,让我想想。”她正色,掰着手指头数,“我要……吸他的龙气,剥他的皮,拆他的骨,喝他的血——”她看着许愫铁青的面容,无可遏止的发笑,“你是在紧张么?你竟紧张他,哈哈哈……你几时将他当做你的儿子了,这时怎如此紧张了,哈哈……”

笑着笑着,自己都觉着索然,眸中的得意跋扈如西山斜阳般一分一分敛去光华,她不自觉地神情黯淡。被囚有几日了?阿晢……阿晢如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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