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夺.唯忆故时情
09夺.唯忆故时情

燮成八年十月初三,在皇帝授意下,韩王正式入阁读书。

其实燕晢开蒙很早,在他父亲道宗皇帝在世时,身为唯一的皇子,三岁便有国士名儒教他识文断字。只是之后被囚玉微阁多年,教习自然也就断了。燕浔此次为他安排出阁读书,颇为重视,讲学侍读约二十余人,近太子规格。

莫非皇叔真有意以他为储君?燕晢环顾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老头儿们,如是琢磨。

只是心中却依旧郁郁。燕晢百无聊赖的翻阅手中《尚书》,听殿阁大学士兼侍读的老头夏之悉抑扬顿挫的念着:“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只觉头疼,然后暗地里埋怨皇叔多管闲事。

并非他不喜读书,只是他厌恶这群腐儒的枯燥而已。

不远处的房梁上坐着不知何时飘来的昤昽,看着他笑得幸灾乐祸。

燕晢一个白眼翻过去。

“殿下——”之后便听到了那扯长了的苍老嗓音。

“是,先生。”眼前人是文荣阁大学士樊历,三朝元老,名望深厚,连皇帝都要敬重其三分——何况这人如今是他的主讲学,燕晢少不得要低眉敛睫。

樊历老头年逾花甲,却依旧精神矍烁,满眼都是精明,“敢问殿下,此句何解?”

燕晢心知自己方才走神定是被这老头逮住了无疑,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徐不疾道:“此句出《尚书·虞夏书》,乃舜帝告乐官夔之语。是以命夔以乐教化人,使人正直且温和,宽厚而恭谨。”

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昤昽得意挑眉。九年幽囚,岁月漫漫,四书五经之类的经典卷秩早被他打发时间的翻了个遍,樊历以为他不通圣贤不解儒术,那可是大错。

而后燕晢狠狠地瞪了身旁少年一眼——那是他的伴读,辅国将军之子左澪。他出阁晚,挑适龄伴读也非易事,而他皇叔母后及满朝文武更因种种缘由对此事分外上心,京城官宦贵胄子弟左挑右拣,最后有幸成为韩王殿下伴读的,仅左府三公子一人而已。

左澪生得儒雅,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气度。只是燕晢却不甚喜欢他,原因么……或许是左澪那双眸子让他有些不舒服,太过明亮灼灼,似乎天生就藏着不安分的野心,又或许,使命运使然直觉的抵触。

但有时心如天狼也也未必是件坏事,有野心才能有欲望,有欲望才能为他驱使,所以燕晢也不排斥他。

此时愤恨懊恼的眼神,表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方才我走神,为何不提醒?

左澪眨了眨眼,很是无辜的模样——提醒了,只是您一直没回神罢了。

好在樊历也没能为难住他。燕晢偏头,不与身旁那小子多做计较。

樊历眸中是有赞许的,以为碰上了个天资聪颖的学子。认死理的老头一旦较真起来往往可怕。燕晢一见讲学笑得和蔼便觉不妙,借着即是一连串的问题:“那臣再考考殿下,《虞夏书》通篇作何译?是何意?殿下由此可知如何制乐?如何治国?何为和?”

燕晢神色一僵,继而幽幽望向房梁。

昤昽装作没看见,眼中尽是欢畅笑意。

下午习武,请来的武官练习均是军中出类拔萃者,只是——

“为何又是你。”燕晢此番连装腔作势的韩王风仪都忘了,直接了当发问。

相貌文弱的左三公子一面摆弄弓箭一面哂笑,“臣不巧,文武皆略通一二,承蒙陛下不嫌弃,故而……”

燕晢无力翻了个白眼,上马。

左澪,此人不知是敌是友,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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昤昽没有兴趣在校练场多待,尽管在场之人除了燕晢个个武艺不错值得观赏。

她去了元昭殿,皇后的居所。

卧榻上是浅眠的美人,乌发披散,倾泻于鸳枕之上,衬得面色愈发雪白,略带病态;铅华洗尽,不施妆容,一双柳叶眉少了螺子黛的描画比平素浅淡了不少,在梦里轻蹙,有如烟愁色。

而皇帝在一旁看着睡中的妻子,屏息不语,不忍惊扰,就这样安静的凝眸,仿佛可以看到天荒地老。

终究却有一声不经意的喟叹从唇齿间轻吐,惊醒了梦中人。

“阿浔,你来了。”许皇后起身,直唤天子之名且并不行礼。

不是因为她恃宠而骄,而是多年亲密使然。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坐起时仍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她此番病卧,固然是为了施苦肉计逼皇帝放出燕晢,又何尝不是因丧子之痛所致。

“可好些了?听初星说,你这几日总睡不好。”

“熬过一日算一日吧,我身下不好——你也知道,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皇帝颔首,眉宇间因回忆闪过几丝怜惜及隐隐的温柔,“朕记得,那时你还是朕的嫂子。贵妃加害于你,让你被囚元昭殿染了风寒差点病死。朕当时虽拼着被皇兄责罚为你请来了太医,可倒底伤了身子……你慢些!”

许皇后方才挣扎着想要下床,却手足无力险些跌倒。好在皇帝反应快,扶住了她。

“呵,阿浔,看来我真是老了呢。连站……都站不稳了。”许皇后将头靠在皇帝肩上,调笑道。

皇帝却笑不出来,“阿愫你近来身子的确不好,太医都说了让你静养一阵……不如,后宫事务就暂且交由丰昭仪打点吧。”

帝王后宫从来便是佳丽三千,即便燮成一朝六宫的风光尽在许皇后一人,内廷也少不得有旁的妃嫔媵嫱点缀,只是并无一人争得过许皇后而已。

许皇后却骤怒,一把推开皇帝,“休想!本宫早厌恶丰氏那狐媚模样了!叫本宫拱手将凤印让给她,本宫绝不同意——呵,皇上是早看上丰氏年轻貌美了吧?直说无妨!”

“阿愫,你!”皇帝也有些恼了,“朕何曾看上丰氏年轻了?朕不过是忧心你的病情,你便是这样想朕的!”

一时间两两无话,许皇后有些怔忡,而昤昽,大摇大摆的坐在二人头顶的房梁上看这一出好戏,兴致盎然。

许皇后讷讷不得语。皇帝轻咳一声,将话头移了,“晢儿今日出阁读书,朕瞧他聪慧,日后定成大器。”

许皇后点头,有些讪讪,“陛下有心了,阿愫谢过陛下。”

“何需言谢。”皇帝扶着她坐下,“朕只当晢儿是朕的儿子,这些年来也苦了晢儿了,朕对不住他,也对不住皇兄。”

“最对不住他们的……是我。”许皇后在皇帝怀中无声苦笑,低声喃喃,“百年后身死,真不知如何面见阎王。”

“反正有朕陪你一同下地狱,怕什么。”皇帝温和的眉眼在说出这句话时隐隐有年少时的锋锐,“当年在执意要迎你入宫时,朕便什么都不怕了。”九年前那个轻狂无畏的青年,真是很遥远的回忆。许愫有时会问他后悔吗?因一个女人,沦为世人笑柄,被千夫所指,死后亦有千载骂名将毕生功绩一概抵消。可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回头,所以后悔无用。

可我怕,怕报应,怕你负我,怕我们越走越远——许皇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她记得很多面以前眉眼清秀的孩子在长廊下对她笑时的天真模样。

她记得她大婚时初长成的少年对她说:“愿姐姐,一世安乐。”

她记得她失宠受辱时有人在她耳畔咬牙切齿,“皇兄既然娶了你,为何还要有贵妃!”

她记得他率军血洗帝都后在高台下仰头对她笑,眼眸澄澈不染血色,“愫姐姐,我赢了。”

她记得年轻的帝王在朝堂上云淡风轻而又字字坚定的口吻,“朕定以许氏为后,再敢上谏者,杀无赦。”

过去的每一幕都恍如昨昔,每一步都历历在目。许愫贪恋回忆,又在回忆中疲惫。

这世人,从来是相爱容易相守难。

三十六岁的许愫已不再信什么海誓山盟,她只要得过且过,片刻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却被宦官匆匆的脚步打断。

“陛下,娘娘——碧仙宫美人杜氏闯宫。说,说是有要事启奏。现下正在元昭殿外叫嚷呢。”

“何事竟如此之急?”许皇后不悦。

宦官觑着许皇后及皇帝的脸色,冷汗涔涔而下,“杜美人说、说……”

“说什么!”许皇后心中陡然涌起了不详,厉声叱问。

“杜美人说——说她已有三月身孕了!”喜庆的事,宦官却是用哭腔喊出。

晚秋刺目午阳下,帝后二人刹那间面色苍白相顾无言。

昤昽打量着他们的神情,若有所思的勾唇。

所有的布局都被打乱,所有的谋划都失控。一个孩子,是一切毁灭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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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水明楼时不出意外看见了燕晢幽怨的一张脸。

桌上铺着上好的玉版宣,玉版宣上爬满歪扭的字迹。

“这是什么呀。哦——你师傅罚你抄书了呀。啧,这字真丑。”昤昽打量着檀木桌上白玉镇纸压着的字。

燕晢软软倒在椅上,恨恨瞪了她一眼,疲惫的不欲动弹。

“哟,很辛苦嘛。”昤昽调侃,“诶,说说,你觉着你那些师傅如何?”

燕晢看了她一眼,无奈爬起,换了张纸潦草写道:尚可,多为朝中有名望者。

昤昽颔首,“他们也许会成为你手下第一批臣子,好好利用……嗯,你的伴读如何?我看了那左氏三公子,模样不错像是有几分能耐,说是文如珠玉斐然成章,武可安国骑射无双,算是个人才。”

燕晢稍作思量,提笔:辅国将军之子,竟是文武全才?

左澪之父左肃思在朝堂上名声并不好,燕晢从昤昽往日谈及的只言片语间即可听出。

此人据说有勇无谋,是许征合的部下,对许征合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不敢相悖。其长子次子亦皆为无能之辈,不堪大用。

昤昽略一勾唇,“你怎知人家未必没有真才实学呢?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何况——左肃思被许征合压制了半世,他未必就甘心。往往呐,看似最无用的日后倒会有大用场,背后一击,才最是让人防不胜防。”她看着眼前正愁眉不展的少年,又开口:“诶,你听说了没……”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宫中有位姓杜的美人,有了身孕。”

燕晢手中的笔直接掉到了地上。

“沉住气,沉住气,当爹的又不是你,激动什么。”昤昽笑意愈甚。

燕晢瞥了她一眼,拾起笔便写道:布局已乱,你笑什么。

“乱的是皇帝的局,却正中我的下怀。”昤昽扬眉,面上玩味之色稍减多了几丝得意,“莫非阿晢你真的愿依着上回你皇叔的那番话行事?”

燕晢不语,低头研墨,黑亮墨汁中映出的分明是张犹疑的脸。他还记得皇叔见他时说得那番话,温和郑重,像极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父亲。

可他还是对昤昽摇了摇头。

他不信一切会如此顺风顺水,或者说,他放不下积攒了九年的仇恨。九年,九年的艰辛与压抑的记忆,势必要用血色来掩埋。

新生在毁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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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段子

左澪哭着跑来:导演,我被韩王殿下嘲笑不懂英文

渲洇:怎么了

左澪:他对我说,how old are you。我回答,19岁

渲洇:对啊,他为什么嘲笑你

左澪:殿下说,这话的意思是——怎么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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