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心月告别后,我便到北门外准备坐公交去小风的学校,到他的学校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过去他的学校,可能是因为他昨晚上的短信表示已经原谅我了吧,然后想亲自去确认一下。但是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我不想承认的原因,我对于可能要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一年的世界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
我坐在车上,报站声及让乘客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的声音熟悉但又陌生,我的目光扫视我周围的那些乘客,他们的面容显得呆板且麻木,公交车停靠在了一站,我旁边的那个人起身下车,于是我身旁空出了一个位置,从车下陆续上来了几个乘客,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及一个老妇,她们同时看到了我旁边的这个位置,带孩子的妈妈笑着让老妇人坐这个位置,老妇人用当地话回绝,“哎哟,你带着娃娃,你坐嘛。”那两人几番推攘,我只得面无表情的站了出去,走到靠窗的位置抓着扶手,“来来来,都坐都坐。”听到身后那老妇人的话语,她让中年妇女与自己一同分享之前的空位和我让出去的位置。
其实我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但是最为受不了的便是为了一个空位而纠缠此空位的最佳选择权,因为在这个国家,简单一个空位的选择都要牵扯到传统美德道德价值观及人生观。
我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的车道,维持交通秩序的大妈的口哨声,一栋栋矗立的写字楼、酒店、电梯公寓,还有涂着白色油漆的行道树及叶子上的灰尘,我望着那些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车外风景,真的……很熟悉,但是今天看来,却有种失落感,我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我以前幻想着能去世界上很多地方旅行,但是此刻的我只能苦笑,或许这个想法实现不了了吧。
越是到终点站车上的人便越少,直到方才那老妇也离开,她下车时还不忘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因为车上的空位已经很多,但是我仍然淡定地站着,直到终点站。
到小风的学校后,因为离他中午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便给小风发了个短信,让他下课后直接去学校操场等我,而我自己便在他们学校四处逛逛,我的初中高中都在这个学校度过,短短三年多,这个学校便变化了很多,新建的人工池塘,浮在上面的荷叶,及池塘中心停落的古色亭子,说实话,这所学校在校园美化方面确实做得不错,走到学校的下沉式广场,地面镶嵌的瓷砖依然是当年的样子——用砖红色瓷砖铺成的世界地图,旨在教育学生要心怀世界,要有远大抱负。望着它,脑内莫名奇妙闪过一句话,“那个世界的版块构造,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我走到学校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上用一块巨大的石碑刻着我们那一届的高三毕业生的所有名字,脑海内突然闪过以前跟高中同学戏谑说这块石碑是我们那一届的战友的“千人墓碑”。以至于每到清明节时便会跟还留守C市的高中老同学一起回母校“扫墓”。我低头望着这块石碑,目光搜索到了我当时所在的班和我那几个没心没肝的高中好友的名字,我竟笑了起来,便从裤兜内掏出手机将这块“墓碑”及属于我们那时的记忆一同拍入。
对,趁现在还在这个世界,我得尽可能把值得怀念的人和物都拍下来。
上午最后一节的铃声传来,手机跳出一个短信,是小风发的,“老姐,等我五分钟,我马上过去球场那。”
“好的,我就在看台上等你。”我回道。
操场上有几个穿着黑色背心的体育特长生在练长跑,除此之外便是异常壮观的千人冲向食堂的画面,即便我坐在球场看台上,隔得老远依然能够看见那些飞奔向食堂的高中学生,这无疑勾起了我高中时的美好回忆,那时只要到了上午第四节课,最为期盼的便是十二点半冲食堂的时刻,那个时候整栋楼都仿佛在震动。我轻按手机快门,按下了这幅画面。
高中,就连奔向食堂,都很值得怀念,反倒是大学后,每天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在哪吃和谁吃却成了困扰人的问题,有些时候做太多选择考虑太多反倒比不上事先就决定好自己的目标然后一直坚持下去。因为每天考虑在哪吃吃什么真的是很无聊又浪费时间的问题,我这样想着,并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黑点越来越近,直到他跑到看台下时我才注意到,他朝我招手,“老姐!你想啥呢?快下来啊,我们去吃饭,你应该还没吃吧?”
我笑嘻嘻地看向他,“走啊,去你们食堂吃。”
“哎呀,食堂有啥好吃的?去外面吃吧。”
“外面不干净,你老姐我天天在外面吃,偶尔想换换口味,找找我读高中时的感觉,就去你食堂吃。”
“我还以为你请客呢,看来还要刷我饭卡啊。”
“晕死。”我从包内摸出两张桃色钞票挥了挥,“给你这两张,够这顿饭钱了吧。”
我立马看见那小子眼内顿时神采熠熠,“哎哟,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既然是老姐给的,我就勉强收下了,哈哈哈!”
看来他确实不再计较那天在家里时发生的事了,而且一路上他似乎都在有意避免撞上那个关于我身世的话题。
“老姐,你怎么那么好,给我送钱来?”小风夹了一块肉往嘴里送,一边还笑嘻嘻地问我。
“还不是怕你在学校吃不饱啊,再说作为一个男孩子,总得有点零花钱吧,不然怎么追女生。”我从他餐盘拾了块肥肠放进嘴里。
他突然诡异地盯着我,“怪了怪了,不像你作风啊,居然还关心我追女生的事。”
我一手抓向他脑袋,使劲儿揉了揉,“你要不想要就把钱还我。”
他马上握紧自己的裤子口袋,“送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不准反悔。”
“切,小屁孩,逗你玩啦。你要是不够再找我要。”
“哇,我今天赚到了,我记得上一次你主动送零用钱给我大概是在……”
“在你生日前一天。”
“对啊,明天又不是我生日。那你干嘛还送钱给我?是老爸老妈让你给我的?”他似乎想起那天的事,眼神立刻望向一边。
“屁啊,不是你生日我就不能送钱给你了?你当你老姐我很抠吗?”
“肯定不是啊。”他突然一副拍马屁的表情,“我姐最好最大方最有气度了!”
“行了,别拍了,吃你的饭。”我夹了一块土豆给他。
“对了,突然想到一些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他正满嘴油腻地啃着排骨,“不会是要带你男朋友来见我吧,要得到本尊同意首先让他给我贿赂费。”
“少贫,我是问你一件我胡乱想的事。”
“说。”他伸手从我餐盘又抓了块排骨啃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人突然找到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要带你去另外一个真正属于你的世界,你会怎么回他?”
“什么?”他放下手中的排骨,抬头盯着我,“不会是你的科幻电影观后报告吧?”
“额。算是吧。”我眼神有点不自然地看向他。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夹了几片莴笋放入嘴中嚼了起来,“你让我想想。”
“嗯,你随便说,想到啥说啥。”
“嗯……假如我现在在A世界,他要带我去真正属于我的世界——B世界,证明:他在B世界,而我不在A世界。解:原来我的世界一直没有你。”
我瞪着他,心想这孩子被数学证明题毒害挺深的啊。
他却倒是有些得意地望向我,“怎么样,我语出惊人吧?被我折服了吧。”
“我的这个问题的前提是,A世界和B世界同时存在,只是处在不同的时空,或者,不同的宇宙。”
“那他干嘛要把我带去那个世界,我在这活得好好的。”
“因为某个原因,所以必须要带你去到那个世界。而且只有你能去到那里。”
“那就看我心情呗,如果那好玩倒是可以去看看。”
“那如果说去了那就回不来了呢?”
“那就肯定不去啊。”
“但是你要是不去,可能那个世界的人会因你而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姐,你想太多啦,谁敢把我从我爸我妈还有你身边带走,我都是绝对会跟那个人死扛到底的,再说就算我是那个世界的人又怎样,我又不是在那长大的,不认识的人要死要活干我屁事啊,我还有中考高考要应付,管不了那么多的。而且,作为一个热血青年,我只想在这个世界等每周更一集的动漫。”
我笑了起来,果然是我老弟,有我作风。
然而就在这时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狼牙突然传来股股暖流,在我血液间穿梭,一个声音瞬时回荡在脑内,使我顿时听不见小风正在跟我讲的话,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脑子内那个声音在叫“白鸟”的名字。还有狂风的声音,风内似乎间杂了一群人的怒吼,还有,刀剑相击摩擦的声音。
“老姐,老姐,你怎么了?”小风见我迟迟没有反应,起身推了推我,“喂,猪毛卡喉咙了啊?”
被他这么一推,脑子内那些奇怪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我抬头望向他,一连茫然,“啊?干嘛?”
“喂,你刚才样子很怪耶。”
“哦,没事,刚想了一些事。”而此刻我的拳内已握出了冷汗。
“哦,你们的电影观后报告还真是奇怪。”他吧唧了下嘴,低头又吃了起来。
“嘿,小风,等会打球去不。”他的死党刚吃完饭,端着餐盘从他背后猛拍了他下,呛得他喷出一口饭。“我靠,你敢不敢温柔点。”他回头朝他死党王小胖挥拳,王小胖是我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王,身材微胖。
“咦,小风的姐姐也在啊?”他有些腼腆地伸手挠了挠头。“嘿嘿,我刚不是故意的,姐姐你别怪我哈。”
“嗯,不怪,他就是欠打。”王小胖大笑,坐在了小风旁边,跟我们有说有笑聊了起来。从他口中我倒是知道了小风在学校的不少糗事。什么掀女生裙子,把黑板刷放在门上,让老师一推门进来就满头灰,以致被罚站了一下午。还有什么匿名给班花写情书,结果情书被班花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为严查早恋歪风查了全班男生的字迹,结果当然发现是小风写的,小风被发现之后义正言辞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吼真爱无罪,弄得班花每次看见他就脸红。这着实让我大笑了很久,之后王小胖还满脸阴笑地说,“还有更搞笑的。”小胖爆料说小风上历史课的时候挖鼻屎,挖完还使弹指神功,结果不幸弹到了历史老师背上,因为全班都害怕历史老师发飙所以大家都憋笑,直到有高度近视又在那一天忘带眼镜的学习议员把历史老师背后的鼻屎误看成苍蝇,向老师报告说,“老师,你背后有只苍蝇。”大家才终于憋不住,集体爆笑。
我瞬间笑得眼泪横流,小风在一边死掐小胖脖子,“卧槽,让你说让你说!”
然而我笑得越久,心中莫名的酸楚却是越多,直到最后分不清这到底是被逗笑的眼泪还是真的眼泪。
你的世界,或许本该没有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