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有些昏暗，只一盏立式台灯点着，发出昏暗的光，电视的声音被刻意调的很小，在我听起来它不过是如蚊子一般嗡嗡地叫着，时刻提醒着此刻气氛的压抑。

爸妈坐在一处，我则埋着头，望着自己交叉相握的双手发呆，弟弟坐在我近旁，用一支胳膊撑着沙发扶手，竟是少有的安静。

爸吸了最后一口烟，欠了身将烟头对准茶几上的烟灰缸，拧灭。

“小风。”或许是掺了烟的味道，他的音调有些沉重。

小风没有抬头。

“小风，不是我们有意瞒你，其实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更好。”

“我不必知道？”他冷笑了一句，“你们还当我是你们的儿子么？为什么大家都知道的事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不是这样的小风，你听妈解释……”妈的语气有些梗塞，“小诺是七岁到我们这个家的，当时妈难以生育，你爸带着我四处找医院治疗，后来跟你姨妈聊天的时候知道了小诺这个孩子，小诺是你姨妈所在的孤儿院收留的，你姨妈见小诺很是乖巧，孤儿院又一直没有收集到任何关于她亲生父母的消息，所以你姨妈拜托我们领养小诺，我们到孤儿院后，第一眼便觉得这个孩子很乖巧，当时就把小诺领会家了，也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照顾。是吧小诺？妈从来没有亏待你吧？”妈望向了我。

“嗯，小风，你别生爸妈气，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弟弟啊。”我伸手准备拍他的背。

“别碰我！”他怒目瞪向我，“原来就连我最相信的人也只是在配合爸妈演一场戏。你演技还真不错，我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要是我刚才不偷听，你们还打算瞒我几年啊？”

“小风，你怎么这样跟你姐说话？”爸怒斥他道。

他不服气地回答，“我说错了吗？我也十三岁了，有些东西我还是能够察觉到的，我说姐为什么总是对爸和妈恭恭敬敬的，连撒娇也不会，自己喜欢什么东西也不会管爸妈要，每年收到的压岁钱也还没我多，甚至还原封不动的交给爸妈，我以前一直很担心姐，我真的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现在既然这个你们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被我知道了，我也就清楚了，原来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作她的家，原来她一直没把我当成她真正的亲人，否则就算爸妈有意瞒我，她也可以把实情跟我说，我一直把她当作亲姐姐，甚至……比姐姐还要亲，我什么话都跟她说，她也可以把她委屈跟我说啊。”小风说到这，声音有些嘶哑，“姐，昨天晚上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肯在我面前卸下你要强的一面，那个时候我对你以前所有让我不理解的行为都能理解了，我以为你是真的很要强，比男的还要坚强，所以才会对你身边的亲人都恭恭敬敬的，所以才会受了什么委屈做了什么噩梦也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晓不晓得？姐，我一直都在追着你的脚步，我有时候真的很不服气，凭什么就你可以做得那么潇洒，所以我好想有一天，你也能够在我身后，至少对我不用装得那么坚强吧。但是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你并不是帅气，你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跟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分享而已。”

我没有回答，低着头，强忍着眼泪。

我在心底狠狠地说，“不是这样的，你是我弟弟啊，小风，从我看到你的第一面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弟啊！”

妈起身过来想要拍拍小风，小风甩开了她的手，“妈，刚刚你跟爸在房间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你从来没有亏待姐，但是在我看来你也并没有把她看作是亲生的，姐知道出国要花一大笔钱，所以一直没敢跟你们说，所以才想先自己工作挣钱再自费出去，姐从来都没想过要多动你们一分钱，你为什么就不能替姐想想？以前你带我跟姐去逛街，姐看上了一件衣服，你当时马上就跟姐说什么表姐有件相似的没怎么穿过，又正好尺码小了表姐不能穿可以让姐找表姐要，姐当时啥都没说，你觉得以姐的性格会去找表姐要啊？后来我故意让你给我买件我看上的外套，我以为你不会给我买，但是我没想到你马上就给我买了，妈，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对姐很不公平，搞了这么久，她原来不是你亲生的啊，那就怪不得了！”

“张月，你看看你都是怎么在孩子面前做榜样的！”

我忍住了要留下来的眼泪，咳嗽了声，抬头望向前方，语调平静，“小风，你说的很对，我以前一直努力把你们看作是我的亲人，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当我看到你和爸妈在一起高兴地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和你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看不到的屏障，我想迈入这道屏障，但是我发现我真的没有办法和你们一起笑，因为虽然我也很想忘记，但是我怎么也忘不掉我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这个事实，爸妈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也不敢奢求他们给我什么，他们已经为我提供了对我的教育，让我不至于以后连谋生的技能都没有，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我不会奢望我自己拥有跟你一样被爸妈所爱的权利，因为从你诞生开始，就注定我和你将是不同的。”

“姐，我真的不懂，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血缘难道就真的就那么重要？”

“小诺，爸真的很惭愧。”爸将双手放在鼻翼两侧，坚定地看着我，“但是小诺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

“谢谢，爸，妈。我已经想清楚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家了，我的身世你们也不用跟亲戚们隐瞒了，大家早知道也好，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抚养了我这么久，也很感激当时收养我的是张妈妈，否则我就永远不会认识你们。我答应你们，等我毕业了有了工作，我会用一切我能够做到的方式报答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是现在，我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

“小诺你怎么这样说？”妈突然坐到我身旁，握住我的肩膀，“妈刚跟爸说的话都是气话，你是你姨妈带给我的，妈要是当时不喜欢你怎么会把你领回家，你知道妈有时候就是爱乱说话，妈当年因为生不出孩子一直很痛苦，后来终于有了弟弟，可能我自己也没注意，所以才过分疼爱了他，但是小诺，你是妈的乖女儿，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所以你真的不用还我们什么，这是做父母的责任，否则爸爸和我都会伤心的。”

“不，这不是还，至少这样能让我觉得好受点。”

……

之后又陷入了沉默，小风起身，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们为什么非要做得那么可笑。”便听到他摔门把自己锁在屋内的声音。

我站起身来，对爸妈说，“爸妈，我先回我房间收拾东西，明早我想还是回学校吧，等弟弟气消了，我会找他好好谈谈，麻烦你们也好好安慰安慰他。”

爸走到我身旁，一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小诺，你知道你弟弟最喜欢的就是你，他也只是表面上生气吧，让他自己想想，以他的性格没准儿隔几天就又缠着你要跟你说话了。”

我点了点头，望着走廊尽头小风紧锁的房门，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