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王小诺。
从有记忆的一刻,我便知道我是不同的,我绝不是天生的悲观者,我也有过我所拥有的欢乐,但是当我幼时在山野间放肆地奔跑完后却没有一个亲人叫我回家吃饭,当我收到的压岁钱不是来自于我的亲人而是一个因为我的身世而怜悯我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纵然我乖巧且礼貌地接受,但是,我却感受不到所谓的温暖。不错,奉献关爱给这些被叫作孤儿的人,是他们每日必做的慈善任务之一。
但是,纵然我骨子里有股难以抹去的悲观,我并没有试图轻生,我想,既然老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便有它的理由吧,是的,我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于是当我有独立思考的意识的时候,当我有一天在这个孤儿院吃完一顿营养套餐的时候,我问负责照顾我的张妈妈一个我问了很多遍的问题,
“张妈妈,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啊?”
她满眼怜悯地望着我,用一种温柔的哄小孩儿的语调告诉我,“你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但是你的小翅膀坏了,所以上帝只有把你的小翅膀取走,来让我们好好照顾你,等你的小翅膀长出来了,你就能回去找你的亲人啦。”
而这个解释,也正是我名字中有个诺字的由来,或许是张妈妈对我的一个的美好的承诺,另外可能就是代表“落入凡间的天使的”这样一个美好的寓意,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说实话,我是真的很高兴,至少这个童话故事让我知道了我来到这之前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我的亲人,我的亲人是那个叫作“上帝”的老伯伯,而且更让我信以为真的是我左肩胛骨下还的确有一条形似疤痕的东西,所以我5岁以前都满心期待,天天站那镜子前面照我后背,看哪天我的“翅膀”才能长出来。但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后背的“翅膀印”不过就是一坑爹的胎记。于是当我逐渐意识到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孤儿的时候,我也就选择了沉默,孤儿就孤儿吧,至少在外面玩疯了跑回家还没人骂,这不是挺儿好的?是的,我在自欺欺人。
或许,我就是一个被世界所抛弃的人。
7岁那年我被我的养父母领走了,我的养父姓王,是一大学考古系的教授,她的妻子张月,是一名普通的银行职员,同时也是从小照顾我的张妈妈的亲妹妹,他二人婚后生活一直很甜蜜,但是结婚两年没有怀上一子,于是张妈妈一是可怜我始终无人认养,二是想遂了自己亲妹妹一个希望有个小孩儿的小小心愿,便在“咨询”了我的意见又得到他们的同意后把我交了出去。
我还记得他们来领养我的那一天下午,我还在吃营养套餐,便看到张妈妈乐呵呵地对我说我马上就能有一个真正的家,一对真正的父母,我是真的开心地笑了,因为我看到了他们,他们的确和我脑海中所幻想的父母的样子很相同,一直弯腰询问我的一些基本状况,像指着我盘子里的营养套餐问我喜不喜欢吃蔬菜,爱不爱吃肉,还指着他身边的妻子对我说,
“以后你的妈妈每天都可以做很多好吃的给你吃,当然爸爸我还会天天带你去公园玩,而且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很多好玩儿的地方。”
当时我正在吃饭,满嘴油腻,待我望着他们一边点头一边把最后一口孤儿院的饭菜吞入肚中后,我左手拉着我的养父的手,右手拉着我养母的手,与张妈妈也是我以后的姨妈告别后,便开始了我真正有家的生活。
或许每一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而我的能力,可能就是善于伪装自己。
我不会故意惹我的养父母生气,因为虽然养父养母待我如子,但我始终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来到养父养母家的第二年,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便是我的弟弟,王狄风,养母临盆生下小风的那天我和养父也在医院陪同,看到那个弱小的婴孩诞生的一刻,我同我的养父一起哭了,我知道养父哭是因为他们几经努力,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哭,则是因为听到了那个弱小的婴孩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哭喊。我至今仍记得小风的第一声啼哭,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自然且不加修饰的声音。我想,这就是生命所能带给人的最为真实的感动。而我也第一次终于真切的感受到家的温暖,不错,我的弟弟小风,我把他看作我的生命中的第一个真正的亲人,养父养母因为考虑到我在这个家的特殊位置——我知道他们以为我会有被疏远的感觉,便决定对我的弟弟小风保守一个我是被领养的秘密。
这个秘密,从来没有被家中的任何一人,包括我的“亲戚”提起。
我的弟弟王狄风,可能也是我活了二十一年唯一一个真正与之交心的异性。小风与我从小便很要好,在外人看来我们似乎真的就是一对亲生姐弟,我高中那会儿帮他揍过每天中午放学便尾随他意图勒索他零用钱的小学五年级生,然后在那小屁孩儿叫嚣着要找他爸给我点儿教训的时候,我拉着我弟一溜烟跑回家,一路上我们肆意狂笑,全然不顾路人鄙夷的眼光。后来那小屁孩儿还真把他爸给搬了出来,甚至调查到了我上高中的学校,联系到我们学校教务处主任并扬言要给我点儿厉害瞧瞧,当时我爸正在大学给他的学生们上课,恰巧教务处主任打电话给我爸那会是他们课间休息的时间,我爸自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接到那个说我揍他们家儿子的电话立马当着他学生的面便劈头盖脸把那教务处主任给骂了一顿,中午的时候他赶到了我高中的学校,当时我正在教务处被那局座和教导员训话,我爸进屋那会儿正好听到局座说出“没教养”三字,当时我爸劈头盖脸一上去便抓住了那局座衣领子,而那个时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爸真正的发火。而也是那时,我握紧了拳头模糊了双眼,听着我爸指着那局座鼻子一字一句地说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贬低我的女儿。”
那个时候,我知道,我的父母,便是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我的家人在我心中的地位。
后来局座也终于知道了是自己的儿子勒索我弟在先,只有当门赔礼道歉,这一来二去,我爸竟和那局座有了些交情。比如偶尔一起出去喝茶钓鱼什么的,比如逢年过节送点腊肉香肠粽子月饼什么的。
直到现在,我已在C市的一所大学待了四年,偶尔放假回家几次,我以为我将就这样和我的家人一直生活下去,大学毕业了,就读研或者找工作,然后好好孝敬我的养父养母,日子过得简单但却充实,也不再去想任何关于我的亲生父母的事情。但是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忘记,它便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唤醒你最初的痛苦,而你无法逃避,只有面对。
比如那个至我有记忆起便一直跟着我的梦魇——而那个梦魇,我只对我的弟弟王狄风说过。
在那个梦中,我总是走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的长廊上,唯一能够让我一直走下去的便是从尽头散射过来的零零点点的光亮,我不敢回头,因为背后绝对的黑暗只会让我陷入窒息的恐惧。而越往深处走,从身后传来的诡异的脚步声便越来越密,于是我在梦中因为恐惧而奔跑,奔跑。但是我的脑海中却不断听到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在叫我的名字,虽然他口中的名字并不是王小诺,但是我的潜意识里,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似乎烙印在我脑海深处的名字——白鸟。直到最后,叫唤声飘至耳际,我惊得全身抽搐,那个声音的主人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然而只从黑暗中望到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如刀般冰冷,但是却爬满了血丝,他的眼睛如同一把杀过无数人的刀,刀刃投射着他杀人的一幕一幕,鲜血在他的眼内流淌。之后,我感觉脸颊旁爬上了一双手,我失控地大叫,用尽全力甩开那只手,脚步一个踉跄,便坠入了身后看不见的悬崖之中。坠落的感觉连着我的心脏,一秒一瞬都让我窒息。
这个噩梦,从我上高中开始便一直隔三岔五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