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洞内的火堆已烧成乌黑一团,临近洞口的地方渐渐变得光亮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光晕,她不自觉地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我这是在哪?”她呐呐地想道,然而却猛地惊觉自己正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紧紧环抱。

“呀!”她惊得大叫,猛地坐起,屁股往后移了移,待到看清楚了眼前的东西,她才猛地恍然大悟——

“百里……长月!”她突然想起他本是仙兽所化,想必是为自己输尽真气才化回了原型,然随后,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昨夜发生的一切,那些画面快如风般在她脑内快速而热烈地闪过,暗火明眸,温热身体,轻解罗裳,还有他在自己耳畔的浅浅低语,“你体内寒气太重,而且方才你又落了水,再不褪去衣物,即便你是天界的人,也会有性命之忧。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的两颊渐渐变得绯红,她突然记起她昨夜恍惚中的一幕一幕,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的身体,他用尽自己所剩的真气驱走了自己体内的寒毒,他们……在黑暗中,只剩毫无间隙的温存。她握了握胸前的衣襟,却发觉那并不是自己的衣物,“这是,他的衣物?”

此刻,他已不再是人形,真气耗尽的他,化作了兽形,他仙兽的原型,被无数洁白毛发覆盖,他周身的雪白毛发柔软而温暖,他的双眼紧闭,雪白的睫毛微颤,嘴里发出呼呼声,似在熟睡。他周身雪白,却唯独四掌乃为墨色。此刻,仙兽的身下,正压着白夕的所有衣物。

她不禁又羞红了双颊,但是,却朝他的身体慢慢靠近。

她握住自己衣物的一角,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拉,仙兽雪白睫毛颤动,想是被这一举动惊醒,随即便睁开了双眼。

于是,四目再度相对。

“白夕,你醒了。”

她楞了许久,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衣物,片刻方才作答,“嗯,嗯,昨天夜里,真是……真是辛苦你了!”辛苦?那也叫辛苦?她说罢又想起昨夜的一幕幕,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不知不觉,她的脸变得异常绯红。

“呵……”他轻轻笑道,“我却不觉得辛苦,反倒是活了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快活。”他望着她绯红的双颊,低低笑道,“我看,你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昨晚替你驱走了体内的寒毒,今日看你面色,似乎是恢复了。”他的眼角不经意间闪过一丝促狭之色。

“嗯……还请你,请你转过身子去。待我……穿好衣服。”她的言语,似乎越发的不自然。

他却是舒展了自己仙兽的身躯,“怎么,昨夜为你驱寒毒时,便将你周身看遍了,想必就算今日再看一遍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再说,我如今变回了仙兽之躯,也没了人欲。所以,你大可不必见惯,还是快些将衣服穿好,小心着了凉。”

“我说你个小仙兽怎么今日多出这么多话,我叫你转过去就转过去,什么人欲不人欲的?”白夕羞得涨红了脸,一急扯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衣物,“你的破衣服,还给你!”那衣服,随即稳稳落在仙兽头上,着实将他整个头颅罩住。

“不许偷看!”她再度大叫。

随即,她以最快速度将周身衣物穿好,她腰间的白夕玉,散发着柔和光晕。

此刻,百里长月化作的仙兽体态,还趴在地上,头上是她方才砸给自己的“破衣服”。

她一把扯下他头上的衣服,道,“好了,我穿好了。”脸色不自然地低头望着他,嘟哝道。“你这仙兽体态,还要持续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还不能自由操控我的身体,要等到那一日,才可。”

“那一日?”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错。”他坐直了身子,后腿弯曲,前肢支撑着地面。白夕望着他,愈发觉得他这个样子好似一条大狗,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一只……一只大白狗,只不过四足是黑的。哈哈哈哈……”

他眼内有些流光闪过,他望着她,并未作声。

她被他这般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即便他此时是兽体,不过他的黑眸并未改变,她望着他黑如夜色的双眸,忽而想起昨晚那双暗火涌动的双眸,放佛漆黑的夜幕划过的流火,于是她停止了笑声,却是将眼瞧向了别处。

“那个……你说的那一日,究竟是那一日呢?与你必须要做的那个事有关吗?”

“嗯。”他点头,“我是仙兽,那个诞生我的地方,唤作若芷仙岛……我本该在仙岛上毫无欲念地修炼,我本不会长出凡俗中的一切感情,但是,一直到那一天……”他的眼中生出了杀意,“一直到那一天,有一条应龙,将若芷仙岛归于巨风之中,滔天巨浪之下。我那时修为不及它,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所以我只有逃,凭我天生风遁的能力。呵呵,可笑吧……”他带着自嘲,轻声笑道,“我只有逃,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与我相伴了百年的古木精死在了仙岛的沉没之中,但是我,却毫无能力救他们……所以,我活到今日的目的,便是等到那一日,等到那一夜的满月之时,方能探寻到他的确切所在,也方能获得,报仇的力量!”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决绝。

“你必须要做的事,便是杀那条应龙,报仇?”

“正是。”

“你……真的想好了吗?非杀那条应龙不可?”白夕的眼神有些闪躲与不安。

百里长月凝视着她,眼神坚定,“便是搭上我几百年的修为,我也定要挑了它的龙筋,断了他的龙脉,难道说,若芷仙岛上死去的生灵,又都是该死的吗?”他狠狠地咬牙,嘴角龇着的獠牙透着血腥之味。然,只是一瞬,他似乎注意到了白夕眼角的不安与惊慌,转瞬间,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反倒是靠近了他,在他身旁的枯草堆上坐下,“你要报仇,我也拦不了你,但是,你可曾听说天帝派遣了一位仙人镇守那条应龙?”

“有所耳闻。”他淡淡回道。

“那么你可曾想过,要杀应龙,得先击败镇守它的仙人。”

“那又如何?”百里长月淡淡回道,“如果连那镇守之人我都杀不了,那便死在他手下吧,结果只有一个——他死或是我死,但是只要我没死,我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挡在我面前。”

白夕将头枕在了双膝之间,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但是如果那个镇守之人不愿同你战,你将如何呢?”

“呵,我不信天帝老儿会派一个这般懦弱的人来镇守一条有能力给无数仙灵带来灭顶之灾的应龙。”

“但是如果,那位仙人不愿与你战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懦弱,而是因为,她不想你死,你又会如何呢?”

“不想我死?天帝老儿的走狗,难道还会怜悯一条兽?我只不过做我该做之事,拦截我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拼劲全力杀了他,再说……”他顿了顿,“仅仅只是用两条命来超度众多不该死的亡灵,还远远不够。”

“呵……”她冷笑之声带着股凄凉,“或许是我看错了,你的心中只有仇恨,其它的你一概都看不到。百里长月,我便告诉你,这个世界便是这么巧,你报仇第一个要杀的人,就在你眼前。”

“什么?!”惊异冷光从他眼角射出,“那个仙人——便是你?”他向后退了几步,他此刻逆光站于洞口方向,面庞融于阴影中,周身的毛发被洞外吹入进来的风吹得微微飘动,白夕望向它逆光下的身躯,只感到从它的周身,散发着一股与方才迥然不同的气息,那是一刹那的错觉,那错觉让她感受到了,他心底里压抑已久的杀意。

她腰间的白夕玉感受到主人的心境,散发出深绿色的光晕,像是沼泽的颜色,即将会将人吞入其中。

她抬眼往他的方向看去,迎上了他方才的震惊言语,“是我又怎么样呢?不管是任何人,如果阻碍你复仇的道路,恐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吧。”她突然大笑,那笑带着无奈与无奈后的凄凉,“前一夜温情细语,翌日便将还残存有对方体温之人视若仇敌,上天,倒真是怜悯我啊,给我这般,奇特但却……可笑的经历。”

“怎么……怎么会?”百里长月低下头颅低低咆哮,“你是有寒毒的人,有这般至寒体质的人本便不适于做仙,凡人皆道‘高处不胜寒’,我只以为你是厌弃了做仙才会奔于人界以求逍遥快活,我以为你所说的‘你的使命’皆是虚言,但是,你的‘使命’,便是镇守那条应龙吗……”

“虚言?在你看来,我是一个会欺骗他人的人吗?不错,我是厌弃做仙,你也说的不错,像我这种体质的人,本该不应经历几世的修行,本该不应为了幻想中的那个天界无忧之地而一块块割下自己还是凡人的时候的肉,然后将魂魄与无意识的花草结合,借着它们无穷尽的生命终于修成了仙身。”她从腰间取下了“白夕玉”,“你看到了吗?这块玉,就是那些花草的汁液所化,当这块玉最初形成的时候,它是鲜红的,比人的血更红,那是因为,我用我凡人的血和肉体,作为了它们的养料,作为回报,它们便将他们的生命赋予我的魂魄,几世几世的轮回,久到我都快忘记我是谁的时候,有一天我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赤身躺在那些花丛之中。而我的胸前,却是那块玉,只不过那块曾经血红无比的玉,却淡去了它的颜色,因为它只是把玉中包含的我的血,还给了修成了仙体的我,但是,那血,已经不仅仅是我的血了,那血混合了幽冥之气,变得阴寒无比,只要我离那些花草越远,那么体内阴寒之气,终有一日会要了我的命。”

“那些花草生于何处?”百里长月的声音变得沉静。

“三途河边·魂之彼岸。”

“彼岸花?先花后叶,花叶永不相见。”他喃喃道。

她点头,含笑,“不过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当初将魂魄交于它们的时候,我忘了,彼岸花,亦是无情无义之花,又怎会心甘情愿让我存活于它们的根系之中……直到我飞升于天界无忧境的时候,直到体内寒毒在那一日发作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早已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因为我的血,已经不再是我的了。那个阴寒无比的血,是属于早已死去的人的。”

“那……天界的那些人,知道你的这个事吗?”

“知道又能怎样?我并不是生来便是仙人,所以即便被其他仙人嘲笑厌弃,刚开始的我,也固执地以为既然身为仙便自然要有仙的魂灵,所以我请求天帝赐准我游于冥界,修补地界与魔界的缝隙,以避免魔界入侵,妖魔作祟。我得了一个虚有其表的‘上神’封号,然而,呆于冥界,虽暂时能缓解我体内的阴寒之毒,但却从此落下了病根。所以,当一个久处于阴暗之中的仙人回到本该属于她的仙界时,她身上外露的阴寒之气会让别人无比厌恶嫌弃自己,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逐渐厌弃仙界,逐渐质疑自己曾经选择修炼飞仙是否正确,甚至质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真的自己……”她望着手中的白夕玉,玉上的颜色,一如方才的沼泽之色。她的眼中,透着悲哀。“像我这样的人,或许早就该死了,我活得太久,似乎已经忘了,死是什么滋味……”她喃喃道。

百里长月转身,走至洞口,背对着她而立。

“白夕。”他的声音从洞口传出,“任何挡在我面前阻碍我复仇的人,都只有死……我不想同你战,三日后子时,我会出现在你镇守那条应龙的地方,到时候,一切都应该有个交代了。”

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初生的朝阳之中。

洞内,她,顷刻跪倒于地,泪,湿润了一处枯草。

三日后,一切,都应该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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