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伏灵白狐洞，散舞洞中。

申时。

砌墙的壁石十分坚硬，泛着深沉的古铜色，壁石上刻画着白狐一族人修行打坐，肆意练剑，挥执长袖，旋转飞天的潇洒景象，但是毕竟这古洞也有番历史，那壁画已有些斑驳，不过，此刻站于此处的月瑶，依旧看得有些震惊了。

除了壁画，更瞩目的，便是这中央高台上一巨大雄伟似乎正在仰头咆哮的石狐雕像，那石狐周身笼罩着一层不可侵犯的仙气，它的瞳孔中镶着一对火红的宝石，但却没有一丝镶上去的痕迹，它的双眼直视着天穹的高处，它的周身毛发喷涌，它的九条尾巴肆意张扬——那是白狐一族至高无上的象征，在千年前的月圆一刻，圣宇元尊潇洒地挥动着他的九条尾巴，在千转的月华下腾云驾雾，飞身成仙。据说，那一晚之后，他的族人们便无法忘记圣宇元尊飞升时的无尚华姿，于是凭着记忆铸成了供奉于此的元尊石像，族人们收集了元尊的气泽，灌注于此石像之中。

散舞洞此刻，只有首领宫常云，石峥真人，月瑶三人静静伫立着，气氛显得沉重。

石峥背着他的剑，剑鞘散发着一股邪气，想是剑鞘中封印的赤冽魂魄开始蠢蠢欲动了，石峥并未理会，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婴孩，而后，缓缓地走向那尊石狐雕像下的祭祀台处。

他身后跟着月瑶，月瑶怀中，便正是她救下的那名女婴，唤作萧吟雨，诞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那一男一女两名婴孩被放在了祭祀台上，祭祀台上方并无石壁遮掩，开了一个天口，投射下一束光柱，此刻，那光柱便笼罩着那两名婴孩。

女婴因没了依靠之人，数秒后便嚎啕大哭起来，她身旁的那男婴因受了这般“鼓舞”，与她一同哇哇哭闹起来。

而后，石峥道，“月瑶，你先行退下。”

月瑶略略点头，转身再望了一眼那两名婴孩，便径直走出了散舞洞，散舞洞洞门放下之时，宫常云扬起了她的盘蛇古杖，用白狐一族的语言念起了一长串咒语，片刻后，祭祀台上，升起了一处结界，在圣宇元尊仙气之下，这结界，可以说是何人也冲不入，何物也冲不出。如此，能保封印赤冽圆满完成。

宫常云望向石峥背影，道，“石峥真人，可以开始了。”

石峥双手合十，祭起了他的玄冰剑，玄冰剑飞离剑鞘，剑鞘中赤冽魂魄果真猛地冲出，一股黑气瞬间溢满整个结界之内，宫常云站在结界之外，看得不真切。

她只听得石峥一声大喝，“赤冽，还想往哪逃？”

那魂魄怒吼咆哮又夹杂着嘲讽般的大笑，“石峥，你有什么资格杀我？你等着，终有一日我将复活，那个时候，我要让世间所有的人类，所有这些这些丑恶懦弱卑鄙的人类，尝到千般万般的痛苦，石峥，你可别忘了，你体内流着的血，哈哈哈哈，就算你何等的受人尊敬，依旧改变不了……哈哈哈哈，讽刺啊，真是讽刺，我永远等着你，等着亲眼看你成魔的那一刻，看你如何比我更加残忍，看你如何杀死你救过的那些人，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大英雄，他们敬仰的活佛，到那个时候还会救他们吗……”

石峥眼内，突然散发出阵阵骇人的杀气，那杀气中，似乎还带了魔族之气。

瞬时，周遭玄风突而升起，圣宇元尊石像上那一双火红瞳仁突然散发出纯阳罡气，镇得那赤冽的魂魄痛苦咆哮，石峥催动玄冰剑，玄冰剑霎时升腾于半空之中，无数剑影穿梭于结界之内，竟是将那赤冽魂魄生生劈开。最后，玄冰剑猛地一刺，生生擒住赤冽命魂，那命魂瞬间不得动弹。

婴孩啼哭之声，再度响起。

石峥双手合十，念起封印法咒，他两掌之间瞬间凝聚一股真气，那真气化作了一太极阴阳两生图，只见他分开双掌，将双掌分别压于两婴孩身躯之上，赤冽魂魄，便被这封印术所驱使，伴着最后的一股狂啸，生生被吸引并注入了这两婴孩体内。

而后，石峥合掌，再度凝神，拔起了玄冰剑，连带着剑上赤冽最后残存的一魂——命魂，注入了自己儿子石天行体内。

那弱小男婴只能在襁褓中啼哭不止，挥舞着手足，却是动弹不得。

当命魂完全融入男婴体内的一刻，只见他眼角似乎闪过一片黑晕，而后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术毕，石峥收起仙剑，从腰间取下所配玉佩，撇成两半，挂在这一男一女两婴孩脖上。而后，他抱起了两个婴孩，转身下了祭祀台。洞内，再度一片沉静。只留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啼哭之声。

宫常云道，“不知石峥真人刚刚挂在两婴孩脖上的为何物？”

石峥淡淡道，“那是我夫人赠我的‘白夕佩’，那玉佩有镇魂定神之效，一般的妖魔鬼怪近不了这两个孩子身，一可作护身符之用，此外，若是日后他们耗尽了体力被赤冽的魂魄乘虚而入受到操控，这玉佩，能唤回他们的神智。”

宫常云望向石峥，微微点头，本想多问一句方才那魔头赤冽所说的什么“别忘了你体内留着的血”却为何意，但是转念一想，觉得此事还是莫问为好，又见石峥真人一脸的严肃之色，想是问不出什么，便也作罢了。

洞门开启，宫常云招了两名族人入内，道于那两人，“你们且将这两孩子抱回敛气洞内，输些真气给他们，顺道取些羊奶喂给他们。”

那二人从石峥手中接过两孩儿，拜了一拜圣宇元尊的石像后便退下了。

“首领。”他望向宫常云，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雪颜的遗体，现在何处？”说完最后一个字，只听得他一声哽咽。他身后的那柄仙剑，似乎感受到主人此刻的心境，幽幽散发着凄凉的白色光晕。

“石夫人的遗体，躺于守灵洞内。”而后，宫常云转身，便觉得身后传来一道风，那风，乃是石峥用瞬移之术产生的。

宫常云紧握手中盘蛇古杖，望着祭祀台上的圣宇元尊雕像，口中若有若无的说出，“与赤冽的这一战，似乎只是一场梦，好像梦醒了，我们的族人没死，石夫人没有死，空藤真人也未死，天底下的许多百姓，也未惨遭妖魔之手。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这毕竟不是一场梦，赤冽虽是败了，但是有的人却只能和爱人阴阳相隔，有的人也只能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便是胜了，又有什么意思？若是魔头再度复活，难道还要一次又一次牺牲掉无数条无辜的性命。圣宇元尊，您倒是飞身成仙了，你便是仙了，便显显灵，佑一佑这一方百姓。无休无止的战争，嗜血的杀戮，我真的是厌了，也烦了……”

她闭上了眼，脑内再度浮现起聚神洞千年古树上，无数断了的叶，飘飘荡荡，无依无靠，落入大地。

“这千年古树上的每一片叶，都对应着我白狐一族每一位族人的性命，若是叶坠了，那么，便是我族人……死了。”她的脑内突然浮现起战前她与白雪颜等人说过的话，而后她埋下头颅，摇了摇头。

守灵洞内。

石峥走得很慢，他望向垂帘后那名躺在暖玉石床上的女子，似乎她只是沉沉的睡了，似乎当他坐在他的床头，扶上她的脸庞的那一刻，她还会睡眼朦胧的轻声唤出，“石峥，你回来了么。”

但是当他的手停在她面庞上的一刻，她依旧睡得这般安然，

他的脑内突然回想起临走前她的哀求，“你曾经说过，要带我们母子二人隐居，从此，再不管你的正道、魔道，可是如今，可是如今你倒是忍心啊！你如此狠心，抛弃我们母子，就为了你所谓的正道！石峥，天下苍生，单靠你一人之力，是救不过来的，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走吧，便算我求你……”

“便算我求你……”他哽咽着说出了这句。“雪颜，你到底为何这般傻，我答应过你，要与你相守终老，我答应过你，要与你一同归隐，但是，现在却是你先走了……我又如何完成我们的约定？你便忍心抛下我们的孩儿，忍心留我孤独一人？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你若死了，我活着也无甚意思……”

他缓缓闭了眼，沉默……直至洞外一个声音打破了这般沉静。

“夫人，石夫人的遗体便是在里面了。”洞外婢女的声音响起，似乎她在与一个尊贵的人谈话。

而后，洞门开启。

石峥依旧紧紧握着白雪颜的手，神色黯然地望着她，没有回头。

那个一袭织锦长袍，满头银丝，面色黯然的女人，便是白雪颜的母亲，雪族的无上之主白道君的夫人。她一声冷笑，那笑里含着无奈与讽刺，“石峥，当初你带走我女儿时是如何承诺我的？我女儿如今，倒是被你照顾得好啊……”那个声音压抑着心中锥心般的痛苦，冷冷地向石峥说出，“你让开。”

而后，她一招手，两名雪族中人突然出现，俯首道，“夫人有何吩咐？”

她无望地说，语气内带着坚定，“把公主的遗体带走。”

“是！”

那两人将欲抱起白雪颜，石峥突然伸手挡住，二人望了眼他，又望了望自己的主子，道，“石峥长老，还请你让开，您当初带走我们公主时说的是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既然此刻您违了诺言，公主的遗体，我们势必要带走。”

云锦夫人一声冷笑，“我女儿大好的年华都给了你，现在她死了，难道我身为母亲的，还不能把她带回她的故乡？她为了你耗尽一生年华，你如今成了大英雄，我女儿呢？她得到了什么？”她愈说愈激动，最后一句，近似于歇斯底里的喊出。

石峥起身，看着那两名雪族中人俯身抱起了白雪颜的遗体，而后，他面向云锦夫人，猛地跪下。

云锦夫人一声冷笑，带着无尽的酸楚，“你是天下苍生的救世主，你的这一跪，我可受不起。”说罢她一甩长袖，转身，冷冷地抛出一句，“石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而后，只听得，他们离去的声音，愈来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