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方才白雪颜察觉黄老仙为月瑶诊脉之时面色严肃，便猜测月瑶之伤绝非静修数日便可恢复。五人出伏灵洞，正欲御剑前去赴战，却听那黄胡决道：

“韦儿，你与空藤道人二人先行一步，我等随后赶到。”

见那被黄颖唤作韦姨的女子，着一身素纱黑衣，面庞亦被一层黑纱蒙住，徒留一双墨瞳双眼，透着股不可外露的杀气。

只听她道，“空藤前辈，我们先行一步吧，一旦过了辰时（注①），那四龙便会瞬间积聚阳气，到那时对付起来，只怕只会难上加难……”

见那空藤听后，望向白雪颜，还欲说些什么，然而却只看到白雪颜镇定的双眼，心头又是掠过对石峥愈来愈浓的担忧，眉头一紧，一叹气，随即转过头颅，祭起散发着紫色仙气的宝剑，扬长逆风而去，他身后，跟着的是一踏云而行的巨大白狐，那白狐身上，驮着的，便是一身素黑装束的韦凄霜。白雪颜望向天际处愈渐缩小的坚实身影，沉吟道，

“空藤师兄，你不必再为我担心……”

只听那黄胡决清了清嗓子，一捋那黑白胡须，道：

“石夫人，刚才众人在场，不便说起，但是为了那姑娘今后安危，我还是须得告知与你。”

白雪颜吸了口冷气，暗自定神，道：

“前辈但说无妨。”

“你那徒弟，练得是至阴毒功，且以她现在脉象来说，已是极其混乱，若是施展出耗真气极大的内功之术，便会再次被蛊神之力所蚀，不过方才我用白狐一族回转丹且运以仙力，已逼出她体力十之六七的毒液，但还有那难以祛除的毒液，隐于她五脏六腑之内，只求她日后能遇上游道天下的西门鬼医，为她将这隐于体内的毒液逼出，否者，只怕她这生，都再难以生育。而且，她只要运功施展出大耗真气之术，随时都会有堕入魔道之危，那个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那白雪颜听至此，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宫常云连忙将其扶住，安慰道：

“夫人切勿动了胎气，我见那姑娘定力极好，居然能挣脱出蛊神的束缚，只是，偷学禁术，没有师门指点，才难以驾驭此术，且那术，分明便是损耗阳寿的阴毒之术，哎，这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却是何以偷习这等阴毒之术。”

“便是那些魔道妖头的所作所为了。”白雪颜淡淡说道。“月瑶父母，便是死在魔道妖魔手下，蜀山派收留她时，她年仅六岁，但我从她脸上，早已看不到一个孩童因有的天真，她父母之死，对她内心伤害极大，或者说，报仇，是她强忍住痛苦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宫常云听后，望向洞中，眼角爬上一丝不可知的神情，道：

“想不到，那孩子身上，竟承担着这般的痛苦，这便是她明知会折损阳寿，也要偷习禁术的理由吗？”

“可能是吧。”白雪颜闭上双眼，不知何时，眼角已滚落一滴晶莹泪光，那泪掉落雪地，和着严寒，没入无休止的严冬之中。不知归处。

只是那三人不知，在那洞口凄暗之处，隐着一男子，却是早已将方才师娘与黄胡决所说之话记于心中，只见他拳头紧握，心道：

“西门鬼医吗，为了她，我……”

……

峚山乱葬岗。

空气中凛冽着的——这刺骨的寒风。夜色稍微有些褪去，然而肃杀依旧。

空藤道人与韦凄霜二人，此刻正行走于这被厚重积雪覆盖的乱葬岗之上。四处横七竖八插着早已被风化了的石碑，及随处可见的骷髅，残根落木，冷风呼啸，映衬着此刻，浓烈的死亡气息。

“方才御剑之时，‘紫鸢剑’明明对此处有所感应，怎么此刻连一个鬼影都没见着。”

“空藤前辈，那些妖怪魔头狡猾得很，眼下，我们须得留心了。”只听得韦凄霜幽幽答道。

说着，只见空藤道人似望见某处异样之物，徒步上前，从脚边，传来一声踩裂尸骨的声音。因为方才又下了一场雪，若不仔细观察这周遭之物，只能看到茫茫一片的风化的石碑，枯死的木，然而却不知，这雪之下，覆盖的茫茫一片的死亡气息。

从那些雪织成的白色的丧服下，外露着其下的尸骨，或是未死不久的躯体——等待着秃鹫豺狼的觅食。

空藤道人停在了一处石碑之前。他亦不知是何力驱使他行至此处，或许只因为这座石碑不像其它墓碑一样横七竖八地立着，这道碑，竟似与其它碑格格不入。

更加格格不入的，是这碑上的痕迹。

空藤道人睁大了双眼，双手竟是不由自主地覆上了石碑，触摸着这冰冷的石碑，空藤竟无来由打了冷战，碑上并无风化的痕迹，或者可以说，此碑是才立不久。

空藤用厚实的右手抹去了碑上的积雪，那雪因手上温度的融化，被挥去的一瞬，也朝下流着一道融水，这融水流至碑上的一处字迹，便停了下来，顺着那刻字的凹处渗入。空藤望向那凹处，赫然再度睁大双眼，或者可以说，全身血液顿时在一瞬陡然凝结。因为这凹处的拼接，赫然是他空藤道人之名。

他的俗名——曾嵘峰。

却见那空藤道人猛然双手撑住石碑，额上顿生冷汗，猛地挥去墓碑上余下积雪，而后，目光死死盯住他本名之下的几句——

“可叹峥嵘萧萧木，徒留断寸空心藤……”

身后不远处韦凄霜面露疑惑，一跃至空藤身后，却见这空藤道人一动不动，但那双手，却紧握住这石碑，霎时间，韦凄霜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意从眼前这人身上散发而来，接着，一股寒风围绕着她二人，竟是卷了起来，那烈风夹杂着积雪，然而风速，却是越发的快了。

只听一声碎石滚落之声，韦凄霜上前一步，却见这被空藤所握的碑处，竟然已成碎石，滚落而下。不多时，碑上陡然而生无数裂缝，在那碑将破为破之际，韦凄霜看见了，那墓碑主人的名字之下，那句子之中，赫然隐藏着空藤之名。一丝阴霾瞬间涌上心头，纵然黑纱遮住了她的面颊，然而从她眼内，赫然能读出不安二字。

“为什么这个墓碑之上，会有前辈您的道号？”韦凄霜不解，不由自主地问道。

却见那空藤竟是后退了几步，身子重新立了起来，仰天大笑了三声，朝向周围这茫茫无际的氤氲雪地道，

“你们这些魑魅小儿，难道就只会使这些阴毒的把戏吗？若想咒我死，便站出来，不必使这些阴招！想让我变成碑下亡魂，只怕你们还没这个能力！”

只见韦凄霜突然移步到空藤近旁，压低声音道：

“前辈，小心，有妖气！”

“不错，方才‘紫鸢剑’早已有所感应。”空藤淡淡说道。

韦凄霜朝空藤身后那把仙剑望去，那剑身此刻，正暗暗泛着紫色光晕，只是一瞬，那剑突然感应到什么，竟是剧烈震动起来。

耳畔，除了呼啸的北风之音，还凭添了一种声音，那声让人听了顿觉头皮发麻，那声赫然是，无数尸骨撞击而发出的——

死亡之音！

那些横七竖八插在雪地上的墓碑之下，竟然有所动静，无数双凄厉的白色尸骨之手赫然从地底伸出，穿透了其上的积雪，看它们的阵势，似要突破地狱牢笼的束缚，爬出地底，只为杀戮！它们早已没了意识，它们只屈服在召唤他们至此并操纵它们的施术者的命令之下。

而那个命令便是——

杀死眼前二人！

空藤道人与韦凄霜此刻，背对背立于一处，警惕着此刻周遭的异样动静。而后，只听得愈渐可怖的无数白骨撞击之声，那声似如嘲笑，它们属于无数厉鬼的嘲笑，那些受操纵的白骨，缓缓从无数墓碑之下爬出。

转瞬之间，已是密密麻麻一片。他二人便这么被无数白骨之躯团团围住，那些白骨骨架之身，此刻，正张牙舞爪得慢慢朝向他们逼近。

空藤冷笑一声,道：“难道便只有这点能耐吗？”语罢，只见无数散发着紫色霞光的仙剑从天而落，其势如闪电，噼噼啪啪刺入这周遭无数骷髅之上，无数白骨，竟瞬间被砍得支离破碎。

“【雷剑阵】，果然骇人。”韦凄霜暗暗想道，然而却听得身后空藤低声道：

“看来这术对它们无用。”

确实，只见被砍得支离破碎的白骨不知受何力驱使，竟又缓缓结合在一起，不稍多时，二人便又陷入层层包围之中。

“这东西太多了，而且就算砍断它们也能重新连结上，若是如此，那便试试我这招吧。”只听得韦凄霜大喝道：

“【仙狐幽火——五毒俱焚】！”

只见韦凄霜周身竟陡然被覆盖上一层青紫色幽火，却见她双手相扣，结下一印，而后美目圆睁，大喝一声：“烧！”

便见熊熊幽火，从那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他们的骷髅之躯下生成，空藤此刻，再次施展出雷剑阵，只是这次，万剑刺向的不是骷髅之躯，而只是将他们刺在原位，竟让它们此刻，再难以动弹，只能在这熊熊幽火之中，感受如炼狱般将被烧成灰烬的痛苦。

或者，它们是没有痛苦的吧。

此刻，无数骷髅白骨撞击的声音，覆盖了耳畔凛冽的呼啸寒风之声，却见这方才还白亚亚一片的骷髅，在这幽火的侵蚀下，逐渐烧成了灰烬，散发着阵阵焦臭之味。

“还没有结束。”只听得空藤淡然道。

周围再度是呼啸的北风之声。夹杂着飞雪，吹得人生疼。

然而异样的动静却又再度出现。

只见那周遭属于无数白骨的灰烬，竟在一道凛冽寒风操纵下飞转开来，那灰烬，竟是在风的掺杂下，又逐渐有了白骨的形状，除此外，那横七竖八的墓碑下，竟不断涌上无数骷髅之躯，搞笑的是，那些骷髅竟不知受何力驱使，自毁躯体，折断自己的肋骨，而后轰然倒地，任由那股怪风，取走它们的白骨，铸成空藤及韦凄霜二人眼前出现的这庞然大物

——那赫然是一条龙的骨架！

韦凄霜召出一只巨大白狐，将二人驮至一高地之上，二人远远望向那巨大龙骨架，只见那巨龙其下厚重的积雪，竟也在那凶猛的冽风驱动下迸溅开来，积雪爬向了那巨龙的骨架，不稍片刻，那白雪竟成了那巨龙的“肉”！

“那便是赤冽座下四龙之一的白龙！”韦凄霜震惊道——

“看来对付它不是那么容易了，不过，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空藤嘴角竟爬上了一丝毫无畏惧的笑意。

此刻，那白龙周遭数丈之类的地面，竟都震动起来，这动静愈来愈大，而后，只听得一声响彻天际的咆哮，震耳欲聋，霎时间，狂风暴雪随即肆掠开来。

那巨龙的咆哮，天地也为之一震。

空藤身后，韦凄霜不由握紧拳头，心道：

“赤冽座下四龙都这般修为，看来对付赤冽，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韦姑娘，你便在这待着，待我收拾掉那只白龙。”

“前辈不必如此，我们白狐一族，面对大敌，是永不会怯懦的。”

“哈哈哈，韦儿，说得好！”只听得那韦凄霜身后竟传来一声爽朗之笑，那笑丝毫未显出一丝逞强之色，相反，却是让人听后，心头默然而生一道温暖。

那笑的主人，自当是宫常云了。

只听得宫常云道：

“怎么，白龙终于现身了吗？”

“不错，我正待将其解决掉。”空藤道。

“那白龙属水，对付水性之物，须以土性压制。”

“多谢宫常首领提醒。”空藤说罢，眼角瞥向了宫常云身边站立的白雪颜，白雪颜从空藤此刻眼神中读出了担忧，然而，只化作了幽幽的一句——

“雪颜弟妹，保重身体，切勿动了胎气。”

白雪颜正待开口，只见黄胡决一个上前，拍了拍空藤后背，道：

“我说老兄，若是只让你一人前去，单怕日后传出去，我整个白狐族都将成为笑柄，对付这白龙，也算我一份。”

说罢，却见这留着黑白胡须的怪老头一个箭步便朝那巨大白龙御空而去。

那白龙此刻，已出现了一双玄青色瞳仁，散发着肃杀之气。

呜啊！

那巨龙一声咆哮，使这雪，下得更为猖狂！

而那茫茫白雪之中，赫然出现两道身影，凌空而上，快若霹雳。

顷刻间，狂风暴雪，似乎都朝向那二人肆掠而去。

不远处，白雪颜望向那即将被暴风雪吞噬的二人，眉头紧锁，眼内极尽担忧之色。

“放心，他们不会有事。”却见宫常云将左手附上白雪颜肩上，轻拍了两下。

……

呜啊——

那巨龙再度呼啸，狂风暴雪似顿然有了灵性，竟成了那巨龙的俘虏，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埋葬眼前二人！

下一秒，那二人便将埋葬在如天崩般的暴雪之中，只是赫然一道土墙突然生生从地底拔出，将那二人与那天崩般的暴雪，隔断开来。

那道土墙，正是由黄胡决唤出。

只听得黄胡决道：

“这土墙承受力有限，我们须在土墙崩塌之际将此龙解决。”

空藤默地点头，眼内是滚滚坚定之色。

却见他握紧“玄霄剑”，周身出现滚滚真气，随即，左手结下“土地神咒”（注②），以腹语默念道：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大圣元始安镇大天尊！

那诵咒之声竟是回音阵阵，响彻云霄，且暗含震慑之力，那巨龙竟是难以忍受一般，在半空之中摆动那庞大身躯，发出阵阵低吼，随即，从它口中，吐出凶猛暴雪，妄图掩盖住那诵咒之声，然而，却是适得其反。

那声竟是愈渐增大，直至逼得那白龙，朝向二人所站之处，呼啸而至——

一边黄胡决催动其下土灵，正在修补这土墙结界。

就在那白龙欲一头撞向那土墙之际，空藤道人忽然猛睁双眼，御剑冲向结界之上，凌空与那巨龙对峙！

只听得一声响彻天际的怒吼：

“土地神灵，附于吾身！”

三秒的万籁俱寂！

而后，被那凌空刺去的玄霄之剑，砍断了此刻的寂静！

只见那剑顿时化作无数剑影，朝向那白龙砍去，其中两剑正中那白龙双眼，随即，那白龙其下的地底，猛地张裂开来。

下一秒，无数双土铸的双手从地底伸出，紧紧抓住了白龙周身的每一寸，放眼望去，那白龙，已然被无数双土灵之手所束缚，再难以动弹。

那半空之中方才还猖狂至极的白龙，竟是被那无数土灵，慢慢拖入了无尽的地底深渊。

此刻，只剩下那白龙撕心裂肺的绝望之声。

其声何等凄厉，却逐渐归于沉寂……

“结束了吗？”不远处，白雪颜缓缓低吟。

“比我预计的要久些。”一旁宫常云露出一丝笑意，淡淡说道。

“那么，便是将白龙封印吧。”韦凄霜道，神色平静。

只见宫常云挥舞所持盘蛇古杖，大喝道：

“各归其位！”霎时间，在那白龙被吞噬之处，赫然出现一道蓝色环状光晕，黄老仙，韦凄霜，白雪颜、宫常云四人，御空至所占之方位，凝神施展出封印之术。

却见那蓝色环状光晕下，渐渐显现出方才那白龙魂灵，然而在这封印之术下，再难以冲破。

一旁空藤道人用紫鸢剑在四人周围结下剑阵，以作防御之用。

而后见那空藤移步至最初所见的那为自己所立的墓碑之前，望着那石碑上的一句，

“可叹峥嵘萧萧木，徒留断寸空心藤……”

眼内涌动起股股不屑之意，随即挥剑斩断了这墓碑，心道：

“我空藤，绝不会让你们妖魔得逞的！”

然而，或许空藤并未注意，便在他砍断一刻，周围却再度出现了异样。

空藤此刻还未恢复元气，正待转身之时，那被砍成两半的墓碑之下，竟是剧烈震动开来，连同周围数十丈的雪地，此刻，竟是猛烈的震动！

那封印白龙的四人受其影响，使这封印法阵处的光晕，出现了一丝黯淡之色，那其下的白龙魂灵，似是受到何力召唤，眼见便要虚弱下来的魂灵，竟是频频朝那东位撞去，白雪颜毕竟怀有身孕，不敢强行过度使出体内真气，只见她此刻额上，已是滚落无数汗珠。

“石夫人，坚持住啊！”

白雪颜暗暗点头。

然而这白龙魂灵，却似找准了法阵虚弱之处，再度一头撞向东位！

那空藤背后所背“紫鸢剑”，赫然紫光大盛，似是觉察到了妖气。

只听得空藤大喝：

“不好，有杀气！”

注①：早上7时正至上午9时正龙相传这是「群龙行雨」的时候

注②：土地神咒

此間土地神之最靈昇天達地出幽入冥

為吾關奏不得留停有功之日名書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