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四位真人望向石峥飞去方向，眼露一丝悲哀之色。随即听到掌门独孤道：

“石峥师弟，怕是去和雪颜道别了吧。”

无微眼内流出一丝伤感，道：

“雪颜肚中孩子出生之日，怕是就这几天了吧。那两人怕是有许多话要说，可是眼下大战在前，容不得这么许多了。”

随即只见空藤握紧拳头，朝掌门独孤露出愤怒之色，大叫道：

“我说独孤老头，你也知道石峥兄弟难放下其妻，况且他孩子过几天就要出世了，你还让他去峚山，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雪颜妹子怎么活得下去？我真搞不懂你想的是什么。不如便让我替石峥去峚山如何？”

无微道：“空藤，休得对掌门无理。”

掌门独孤一拂苍白胡须，眼望雪炼峰方向。道：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那魔道头魔，怕是在这神州浩土之上，只有石峥才可与他相抗。天下苍生与儿女情长相比，怕是也只能让他选前者了。”

“赤冽吗？魔道至尊，早已脱尽六道轮回，想除掉他，怕是集聚天下名门正派之力也难将他摧毁，但是若要封印他，却也只有石峥了。”

空藤道人听到此，握紧拳头，只顾摇头叹气。

众人无言……

雪炼峰，飞雪满天。空悲切，相对无言。泪眼婆娑又是如何，却道是大战当前……

楼阁孤立，牌匾处堆积着白雪。那四字，便是石峥所刻——风散雨停。

只是为何偏偏是这雪散不了，也停不了。

楼阁深处，洞箫之声，忧伤却又婉转，便使人听了，连同血液、思绪，也被冻住，冻得人瑟瑟发抖，倒不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而是这声音，冷得叫人发抖，但你却又不能捂住耳朵不听，那洞箫之声似有魔力，如同一个女子在向你低吟，她眼内含着如融雪似的泪，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你，让你心生怜惜，让你不愿离去。就算冷得心痛，冻得难受又有何妨，能吹出这股忧伤情怀的女子，你甘为了拥她入怀，而舍去生命。

不错，世上却有这样的女子。

楼阁处，木窗微启，飞雪便抓住这微启的缝隙，一拥而入，面对这窗，立着一个女子，双手扶着的，便是一管洞箫，她的双手，洁白如玉，她的周身，笼着如晚霞般的织棉长袍，在她那如雪般的容颜上，偏偏镶上似黑玉般的双眸，再圣洁的雪见了，也会心生妒忌。此刻见她睫毛微眨，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箫声，移动步子走向窗旁，伸手关上了那微启的一道缝，窗棂处，已是落入一层积雪。

那未拿萧的一双手，拂上了隆起的腹部。忽而听得女子幽幽问了一句，

“孩子，娘不好，把你冷着了吧。你爹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女子转身进入里屋，屋外，传来敲门之声。

“师娘，外头下雪了，冷得很，弟子来为师娘红炉（注①）中加些木炭。”

“是月瑶吗？进来吧，门没锁。”

木门吱呀一声，随即走进一容貌乖巧的女子，也就十六七岁模样，着一身蜀山派入门弟子的道服，双手冻得通红，却捧着木炭，此刻径直朝里屋红炉处走去。一边还带着些玩闹之声说道，

“师傅被掌门真人唤去时特意嘱咐我们几个弟子，一定要把师娘照顾地妥妥当当，师娘若是着了凉，我们几个还不知要受什么责罚，想来便冷汗直冒。这会儿子成钢师兄想必在为师娘烧热水呢，师娘，您快早些歇息吧，歇晚了对宝宝不好。”

雪颜眼含笑意望向跟前这忙活添新炭的丫头，走到其跟前拍了拍她肩头，道：

“也是难为你们了，你们师傅去了这么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月瑶转过头，脸上不知何时粘上了些炭灰，见她带着笑意道：

“哎，师娘，您何必如此担心师傅，师傅听掌门真人唠叨完了便会回来了，只不过今日唠叨的还真够久的。”

“丫头，怎么如此目无尊长，我便替你师傅记你一棍。”说着见白雪颜伸手揪上了眼前这调皮丫头的鼻梁，月瑶只顾着呵呵呵傻笑，也并不在意这师娘总不作数的训斥，随即接着往红炉内添加木炭。

“师娘，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缘故，我总觉得今天我们雪炼峰奇怪的很？”

白雪颜是内力如何深厚之人，即便是怀有身孕，却也早在吹萧之时便察觉到这周遭异样之气。

“不错，今日雪炼峰确实奇怪。”随即见白雪颜眼神顿时沉静下来，目光严肃，一改方才温柔流光。

“蜀山，出事了吗？”白雪颜暗暗想道。

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音划过屋内片刻的沉寂。只听得屋外一名蜀山派雪炼峰弟子焦急地叫道：

“师娘，不好了，蜀山心脉处封印的法阵出现了裂缝！”

“什么？那法阵是蜀山各门长老齐力封印而成，怎会有裂缝？”说罢，只见白雪颜一甩长袖，一手拂着肚子，生怕动了胎气，却又急欲向木门走去。只见她猛地打开木门，随即风夹着雪便如此侵入屋内。白雪颜长发飘动，然而眼神，却是如此的坚定，只听得她幽幽问向面前弟子：

“成钢，到底怎么回事？速速道来。”

眼前这弟子长得清瘦，颧骨颇高，双掌握拳，隐隐间也能见着青筋跳动。他语速焦急，甚至因为大口喘着粗气竟有些许结巴。

“师娘……方才……方才空藤师叔座下弟子洪立……用内观之术测得此刻天下已是大乱……妖魔二界入侵……天下百姓……已是处于血光之中……”

白雪颜听此，身形顿时些许震颤，月瑶赶紧上前将其扶住，急促道：

“师娘，没事吧？”

只听得白雪颜似是自言道：

“天下大劫，赤冽，你终究还是来了。”随即听得她幽幽道，“月瑶，扶我回房，成钢，通知雪炼峰所有弟子，听候掌门师兄调遣。”

“是！弟子遵命！”说罢，只见成钢提气御空，向雪炼峰众弟子所住卧房飞去。

不稍片刻，雪炼峰众多弟子已是在高尚一、游殇运二人带领之下奔赴龙泉山之下降妖御魔，

天际，突然宛若一道寒冰闪过，片刻后，那寒冰之上陡然出现一个身形，此人不是石峥又是何人？

石峥收起玄冰剑，步入雪炼峰大殿之中，此刻那些欲待出发的弟子见师傅到此，怀抱双手行礼道：

“师傅，方才大师兄二师兄已率众多弟子前往龙泉山之下，我等此刻便将一同前往。”

“对，师傅，纵然我们没有师兄那般的资质，但是那嗜血妖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请师傅允许我们速速前去。”

石峥望向面前众多眼露焦急之色的弟子，道：

“杀敌御魔，本是我们正道职责，你们便快些随你们两位师兄前去罢，切记沿路将那四散逃亡的百姓引至蜀山之中，蜀山派元神长老（注②）空藤座下自有接应之人。”

“是！弟子这便前去！”话闭，无数光芒闪过，便是那蜀山弟子御剑而去了。

石峥望向座下弟子离去方向，负手而立，缓缓闭上双眼，口中似有似无说道，

“赤冽，你终究还是等不及了。也罢，也罢……”

忽闻一曲洞箫之声从那远处山头处掩映在雪与雾的楼阁之中悠悠传来，那箫声，似泪的流淌，似血的涌出，又似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石峥随着那箫声，脚步沉重的步入箫声源起处，那里，是他梦的起源，亦是他噩梦的终结，那里，是他此生的依靠，亦是他用生命呵护一生之人。

石峥轻推木门，一声吱呀，雪颜停住洞箫之声，一双玉手移动将洞箫置于身旁桌上。白雪颜的背影，此刻看去却是如此的镇定，只听得她幽幽问道，

“你回来了，蜀山派的事，我知晓了，天下动乱之事，我亦是清楚的，你，这便要走了吗？”那听去语调平淡之句，却似北极的雪水般沉寂，那因内心的痛苦而撕扯出的冷，似沉入万里的深潭之中，再无涟漪，只是这般的沉重。那清清楚楚地痛，也只有那二人，才能感同身受。

石峥缓缓走向白雪颜，一双手拂上眼前这女子双肩。千言万语只化作短短一句，

“是，我要走了，亲手将赤冽杀死。解救天下苍生，本是我们正道责任！如果我死了，便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此刻屋内，只听得那窗外呼啸的北风，无边的雪，愈发大了。

白雪颜微微低下头颅，石峥此刻依旧紧紧握住雪颜双肩，双眼怔怔地望着雪颜头上那木质的发簪，眼内流光闪过，亦是看不透他此刻所想。

两滴晶莹泪光忽而坠落于地，地上，如墨散开，又似如细雨坠入平湖，而后，宣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

白雪颜忽而转过身子，眼内早已噙满泪水，见她似失控般朝向石峥大吼道，

“你走！去救你的天下苍生！你曾经说过，要带我们母子二人隐居，从此，再不管你的正道、魔道，可是如今，可是如今你倒是忍心啊！你如此狠心，抛弃我们母子，就为了你所谓的正道！石峥，天下苍生，单靠你一人之力，是救不过来的，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走吧，便算我求你……”

石峥忽而猛地将白雪颜拥入怀中，却又突然觉察到白雪颜怀有身孕，缓缓松手，走向一旁，背对着雪颜道，

“十五年了，赤冽终归还是来了。若是我带你母子二人就此隐居，那赤冽，定不会放过你们母子，我只有与他再战，只有如此，才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呵。”白雪颜冷笑一声，将头侧向一旁，望向窗外，那不断飘飞的白雪，道，

“赤冽，想不到如今已是魔道圣尊。”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雪炼峰弟子疾呼，

“师傅师娘！独孤掌门急速召师傅前去蜀山心脉法阵之处，法阵出现的裂缝，在独孤掌门座下弟子修补之下也似乎……无济于事！”

石峥一听，眉头紧锁，长袍一挥，向屋外弟子道，

“杨益，告知掌门师兄，我这便前去。”说罢，转身再度拂上雪颜肩头，道：

“颜儿，你好生保重！”语罢，双目闭上，缓缓将双唇落上白雪颜冰凉如玉的额头。白雪颜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随之倾泻。

泪眼婆娑又是如何，却道是大战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