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云影月哀(三)
第四章 阴云影月哀(三)

“老爷,您醒了”,管家赵伯正在同李妈说着话,见赵石从房中出来,忙迎上前去,“杨大人派人过来道是想邀老爷过府一叙,来人如今正在府中候着,不知老爷意下如何,可要见一见?”

赵石还在为着方才同妻子的争吵而不悦,此时听见杨骏派人过来,也未曾多做考虑便怒气冲冲地道:“不见,且让他回吧!”

“老爷,来人道为了大小姐,老爷定会想见杨大人一面的”,赵石平时并非轻易动怒之人,对待下人也尤为宽待,此时赵伯见着自家老爷这反应不禁有些诧异,不过他为人谨慎,自是明白主子的事不可多加过问,便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照着来人的话道。

“这,”赵石略一沉吟,便想到必是与昨日皇上所提之事有关,他倒要看看杨骏究竟图谋何事,“赵伯,备马。”

“老爷,来人嘱咐老爷最好是乘轿前去,您看”,赵伯虽然觉得这提议有些古怪,却还是说道:“可要备轿?”

“不必,快去备马。”

赵杨两家府邸相距极近,赵石骑马而去不消一刻已然到达。他方从马上下来,一旁杨府已有两名侍仆迎上来,道:“赵大人辛苦,我家大人已在府中相候,大人这边请。”

一名侍仆将赵石的马牵过,另一人已在前头引路。看这架势,杨骏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赵石走将上前,朝着杨府内而去。

杨骏字卓度,乃是当朝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年,颇有势力。在前朝时已是吏部尚书,专司朝中人事任免。他祖上乃是河内怀县人氏,在当地虽是豪门富户,但终非世家大足,本来依着朝中非世家子弟者兼不能推举为官之例,杨骏能官居驻地太守之流官职已是不错,但他竟能已微末之身而跻身吏部尚书,全赖于自身才能出众,进退有度,识时明事。原来杨骏幼时即才华横溢,举止不凡,在乡里间颇有名气。据说他故时曾遇一方士,方士见之杨骏即大惊曰:“此子不凡,他日人中之龙也!”乡中人对此均大为惊异,多有所言,独杨骏曰:“方士识人,不过谋一石已!小子无才,先生青眼错待。”他如此说话,却是吩咐仆从取银两送予方士。众人不解杨骏此举何意,那方士却是笑而不答,也不收银钱,只是临走时留一字条于杨骏,上书“君子无道,世人青眼,毁于妇人。他日落魄,洞庭君山,水上江湖,岂不快哉”,杨骏见字大惊,派人去追方士,那方士早已不知所踪。

那杨骏倒也着实是一奇才,善于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三四十年前中原大地尚不安定,其故地河内是为战略要地,素来便是兵家纷争之地,故而常年战乱频仍,致而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河内之民多死于战火,即便能从战火中逃脱的,亦多饿死。而杨骏幼年丧父,家中子弟甚多,全赖他一人照料,而他以弱质书生之身,得以在战火中保全家中老小,不能说是没有些本事的。

安平三年,梁王祁起枫起兵造反,向北进攻至河内一地,河内太守懦弱无能,见得叛军兵临城下,竟准备弃民而逃。杨骏时年正值弱冠,仗剑领一干乡兵至太守府衙,初承情以礼以慰太守,劝其守城以待援兵,太守对杨骏此举不以为然,执意要逃,杨骏见太守不听,怒气冲顶,也不再相劝,命乡兵将太守绑缚,亲自执印指挥城中守兵死守城门,有不服者斩之。河内子弟多年受战火所苦,对太守弃城一事本就不满,杨骏此举民心所向,城中兵士莫不从者。其后全城死守半月,终于等到援兵前来。此役后梁王一方损兵折将,不待数月便被全数歼灭。梁王临死前直言:“杨骏吾之克星也,若无此人,天下已入吾彀矣!”此言虽是梁王自恃过高,但杨骏的才能却可从中一窥。

当时朝中掌权者为景及安祖父景逸,景逸之前已听人谈起过杨骏其人,对其早就颇有好感,经此事后更是对杨骏极为欣赏,立即推荐他做了朝中主薄,专司朝中人事考察,杨骏担任此职务后兢兢业业,推荐了很多有真才实干之人,数年来多有建树,其后更是一步步官居至吏部尚书一职。

赵石随着杨家仆人至杨骏书房时,瞧见杨骏正立于书案一旁,拈胡沉思。那领路仆从不知何时已退了开去,赵石刚踏步进入,杨骏已开口道:“赵老弟可是来了,为兄可是相待多时。”

赵石与他并无多少私交,若非是因女儿之事绝不会来赴今日之约,听着这话不咸不淡道:“让丞相大人久候,是赵某的过错。”

杨骏听了这话倒也不恼,继续道:“久闻老弟好饮酒,为兄这里有一壶好酒,是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今日想同老弟共饮,老弟且坐。”

“赵某今日前来为的只是小女之事,这饮酒之事且唤上一缓。”赵石不愿同杨骏周旋,故而直接道。

“老弟且别急,这饮酒之道,全在安心静气,方可品味这杯中精髓,这老弟当比为兄更清楚才是”,杨骏边说着边取出了一小小酒坛,亲自斟了一杯递至赵石面前,“来,老弟且先饮上一杯,为兄先干为敬。”

赵石此时虽是无心品酒,但杨骏亲自替他斟酒他也不便拒绝,只得接过。

“此酒名唤‘中山千日醉’,乃是太行山武遂镇所产,古时大将李牧在此大战燕国,曾以此酒相慰军士,其后果大败燕国,此酒因此名声大噪”,谈起此酒,杨骏不禁洋洋得意,“据传武遂酿酒师狄希善酿此酒,昔日名酒家刘白旦饮过狄希所酿的‘中山千日醉’竟醉倒三年不醒,此酒因此得名。赵老弟以为此酒何如?”

“丞相所藏的酒,自然是酒中极品。只是赵石今日还是一句话,不知小女的事,杨大人有何内情,可否告知下官,下官自是感激不尽。”赵石终究挂心着女儿的事,再次问道。

“老弟看这酒坛,可有什么奇处吗?”杨骏并未回答赵石的话,自顾自说道。

赵石略一忖度,杨骏并非是无聊之士,绝不会随意谈这酒坛,既如此说,,必是有什么深意,便拿起那酒坛细细观察。

只见这酒坛两方有耳,不似一般酒坛多为黑陶所知,乃是白色漆制,虽然漆器酒具研制出已有数百年,但因其工序繁复,制作不易,当朝也只有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方能使用得起,而这只酒坛看着便似有些年头,其上又有各种鱼、虫、鸟、兽雕刻,绝非普通富贵人家使用。赵石再细细观察,发现酒坛身侧竟刻有文字,上书“蜀业 元年,素,上,黄涂,画,清,造,牢”等字样,素为制胚工,上者,上漆工,黄涂,鎏金工也,画,绘画工,清即清修工,造,工师,牢,检验工,他平日好饮酒,故而也收藏了不少酒具,不过倒是从未见过此式样的酒具。此坛如此少见,莫非乃是四百年前的北越朝蜀业年间所值的“羽觞”坛?传闻北越有佳人,倾国倾城姿,帝皇求女,羽觞乘酒兮。蜀业年间朝廷共制羽觞坛两只,其后北越灭亡,羽觞流落民间,再无所踪,不知此坛如何会到了杨骏手中。

赵石将所知一一说出,杨骏晗首不止,道:“原想在老弟面前卖弄一番,不想老弟所知比之愚兄多过数倍,此坛确是北越羽觞,至今已有四百年。老弟可知老兄为何有此一问?”

“佳具方可乘美酒,老弟以为呢?”

“这是自然。”赵石不知杨骏言下何意,便如实答道。

“圣上的意思,是要世侄女嫁入太子府,不知老弟是何想法?”杨骏见赵石已对自己放下了戒心,继续道。

赵石今日见杨骏对自己这态度,倒是有些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想法,便道:“华儿能得圣上喜爱,我这做父亲的自然是万分喜欢,如何还会有什么想法呢?”

“老弟何必如此呢?若真这么想,今日如何会来愚兄这呢?不过老弟若果真要这般,那愚兄自是无话可说,今日我二人便只共饮美酒。”杨骏看出赵石的敷衍之意,便道。

“大人既如此说话,可是有法子挽回此事?”赵石听得杨骏话中留有余地,为着女儿,未曾顾虑杨骏如此是何目的,急忙开口。

“办法愚兄倒是没有,不过老弟也知,圣上只太子这么一个子嗣,不管今日有多少人反对,他日这天下也必定是太子的了,只是不知老弟他日是想做个朝下之臣,以待林下呢,还是为一朝封王,宏图抱负,光耀门楣呢?”杨骏缓缓道。

“大人志向高远,然赵石只待他日一家和乐,共享南山。何况圣上如今春秋鼎盛,大人这话却是为时尚早”,赵石此时已明白过来,杨骏狼子野心,所图绝非平常,今日只是借着华儿之事拉拢自己,断然拒绝道:“既然赵石今日已喝过大人的好酒,赵某便在此谢过大人,赵石就此告辞。”

说罢也未待杨骏反应,已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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