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第一眼的初见了，第一眼，便已倾心。

敖乾不知道何为心动，何为喜欢，何为爱慕，但是那瞬间的充实，却真真实实的感受着到，如风携雨，如水携鱼。

一种本能的渴望，那，原本就该是自己的，一种自己遇见自己的神奇感受，充斥着所有的知觉。

令他觉得从没有如此的开心，如此的欢欣喜悦。

如今，他似乎该知道怎么做了，既然早已认定，他就不会放弃。

他从未输过，也永远都不会认输！

三人各自思讨着心事，天光一寸寸消退，直到浮出水面，隐入西山。

雪漠在南爧海府的第二天，就这样恍惚般的过去了。

晚宴之后，敖乾依旧回到他的海乾殿，对着泥塑人偶痴痴的犯着呆，雪漠在一旁看了片刻，摇着头和白龙在流光溢彩的珊瑚园里散着步。

那么简单的事，竟然就折腾了一千多年，这世上果然是物以类聚吗？月老偏把这两个奇人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又喝多了。

“小姑姑，你在想什么？”

白龙瞅着心不在焉的雪漠，悠悠地问。

“就是他们两个人呗，如果都像乖侄儿你这么好，月老也可以清闲一下了。”

“呵呵，”白龙以扇支额，突又故作认真道，“那是因为我只爱小姑姑啊。”

“荣幸之至。”雪漠抱拳回礼，阴霾的心情立时化去。

和白龙在一起，总是能令她这么轻松惬意，毫无负担，因为他的好侄儿，本就是心思无尘，简简单单的好儿郎。

入睡前，白龙还赖着不走，说要看着雪漠睡着他才去做晚课，“还有九日小姑姑就走了，白龙舍不得。”

觑着白龙一脸的认真，雪漠于心不忍，只好由他陪着，在龙檀香的促眠下，很快就入了梦乡。

立在床前的人，将手中的折扇缓缓打开，一条苍蓝色的龙绘得栩栩如生，宛若真龙卧于纸间。

白龙表情沉凝几近虔诚，小心地将纸扇托放在铺了菱纱的高台上，声音压得极低，“侄儿卯时来取扇，安心。”

又去外间散退了守夜的几个蚌婢，放下层层的帘幔，却没有回自己的寝殿，径直走到白天的厅堂，手持珠念，在屏风后的蒲团上闭目打坐。

阖目立掌，珠念在指尖拨动，无欲无求，无念无心。

光阴净澄，白衣如莲，端坐如玉子，虔诚礼佛前。

万丈红尘过，半点不沾身。是如，南海小白龙。

檀香缭绕，浅淡的香气微浮鼻尖，雪漠颇为享受的向外侧翻，睡容极酣。也就没有感受到一双如水幻成的双手作势去扶她快要滚落的身形。

水影淡薄，隐约凝成一个直挺的人形，模糊如水的五官，眼神却格外的清晰而温柔，如最温润的玉石，注视着床上微露笑意的人。

“游儿，我终于再见你了。”

沉朗低柔的声音，如水散开，飘进一个美好的梦乡，微笑的睡颜，感知般的又挑开了几分唇角。

水影人，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俯身看着流连梦境中的人，心中充斥着巨大的满足感，再没有任何时光，任何事，比得过此刻，能如此安静的凝眸心里思念了千年的人。

那漫长的可怕时光，在这一刻竟显得那么不足为惧。

不管榻上安睡的人变化成谁，在他眼中，都只是那个扯着他的衣袖，一声声唤着他，敖逍哥哥的人。

不管你是敖游，还是雪漠，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我，不是么？连雪漠这个名字，都是我给你的，雪漠，雪漠·····水影人视线变得氤氲而模糊，表情仍是暖暖的，如沐阳光···师兄就在这里，小漠，你可曾感知到？

你知道么，恢复神智的时候我过的有多辛苦，不能行不能动，每天躺在阴暗的匣子里，每天一遍遍回忆着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偶尔睡着醒来，却又忘记很多事，于是只好探寻着，一遍遍连起来，告诉自己不能忘记。因为我知道，有一个固执的小孩，一定还在傻傻的等着我，寻着我，像我也在想念她一样的想念着我。

如果我忘记了她，等她找到我的那一天，该怎么办？

宁愿，忘记的人是你，也不要看着你独自承担那份无助的绝望······

水影人伸手去触雪漠散在一边的发，神色变得哀伤而无奈。

还有一个人，他，也很想见你。

你该知道是谁的吧？你也不会想到，这一千年我们都在一起，有些可笑，和彼此最不愿见到的人，相处了一千年，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已经不再追究和计较，你若知道应该会很开心吧······

呵，还好你那个好二师兄经常来看我们，经常带来你的消息，于是也就不觉得痛苦和难熬，我多次求他抹去你的记忆，千年太苦，让你如此痴着，对不起······

天快亮了，我要走了···其实，白龙是为我跟你求了十一天，明天，再见。

水影人将手抽回，不舍的移回目光，转身走向高台前，水影人化为一条淡薄的水线凝落纸扇间，除了那条苍蓝色的水龙，别无所见。

卯时。

一夜禅定的人走出屏风，拿了菱纱上的折扇，轻轻并拢后又脚步轻捷地走了出去。

白色的绡纱帐幔里，除了熟睡的人，仿佛不曾有谁来过。

“小白龙，不如今日我们去天宫走一走？”

心情格外好的人突然提议道。

漫步优雅的少年侧头莞尔一笑，“去逗那只玉兔吗？”

“哎，话说我这个祸害千年的人，突然又出现，天宫中那些咸淡惯了的老家伙们会不会不习惯啊？”

“如果和你同去的是南海鲛神，那样应该会比较好玩。”

白龙执了扇打趣道，一派的天真自然。

“如今是请不动鲛神娘娘了，走吧，我们去会一会药仙。”

雪漠一偏头，拉起白龙，无限的明光美好。

南天门的守将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拨，雪漠大摇大摆的走上去，亮起手中的令符，在守将讶异的眼神中大步向天宫走去，白龙和阿白乐不可支的跟在后面，活像是人间的家养宠物和小跟班。

不过这个宠物太夸张了些，跟班也出众了些。

清云飘渺，仙气呈祥。

白龙亦步亦趋的跟在雪漠身后，看着神气的人穿门越户，行走自如，恍如又变回了那个举手投足嚣张跋扈又灵巧可爱的云游儿。

不管那时嚣张跋扈的外表下掩映的是什么，白龙都觉得那个云游儿其实才是真实的，自如的，随心所欲的。

无牵无挂，无心无念。

情之一字，果然动人，可以令一个如此鲜活的人变得沧桑深沉，平淡如水的日复一日，可以不笑也可以不哭，心事全藏。

究竟何为情，又何故沾情？

是他不懂，还是早已领悟，那昙花一现的，微动。

皆是不可能。

那个人是他姑姑，骨血相连，他唯有仰望，不得贪随。

于是常寂佛前，渐渐将心思勘破。

不求来世，不求三生，只求常伴佛灯，日日聆听佛法经义，求得普渡众生。

前面的身影陡然止住，白龙不解地赶上前，只见雪漠低垂着头，眼睛也闭了起来，似乎在做深呼吸。

“小姑姑？”

白龙试探地唤她，雪漠便睁开眼看着他，眼睛里写满复杂。

“那是司时天君的宫殿。”抬起手，指着远处一座巍峨的宫殿，悬浮在九霄云雾间。

“我没想到会走到这里，可是在天宫，就这里最熟悉，所以，它会认路。”又伸手指着自己的双脚，一脸的无奈。

白龙有些好笑，只好挽过雪漠的手，“那就跟侄儿去走一走。”

“说起来，我确实想拿件东西给二师兄。”

“自从司时天君下凡历劫，那座宫殿便一直空在那里，新任的司时天君有新的宫宅，运气好，说不定一切旧物皆在。”

“那就统统都带下去。”

“哈？”白龙怔着她，“我可是佛门弟子，如果我没记错，你可是我前辈，小姑姑，你就别破我的戒了。”

雪漠扭转头，瞪着他，“我几时破过你戒了？”

“紫薇宫，你跟云天川哄我吃了肉。”

白龙咬着字，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雪漠一串迭笑，“那是因为不好意思我们吃着让你看着······”说完又大笑起来，“是三师兄哄你说那是面粉做的鸡肉串，谁让你就信了。”

“佛门弟子不打诳语，当然会相信你们说的话。”

雪漠忍住又要笑的冲动，“大师慈悲，不跟尔等一般教训，等下你只看着，顺手牵羊的买卖我也不少这一回，再说，这可是物归原主，二师兄当年敲诈我不少宝贝呢。”

想起当年次次败输的惨相，雪漠就牙齿痒痒，“欠刀的司时，看我今天不捞本而归！”

完全忘记了，此时此景，早已物非人非。

其实这样也很好，一样的快乐，何须执着真假原来呢？

白龙又摇起纸扇，翩翩玉立，好心情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脚踹开了那扇红鼎金门。

而他，继续云淡风轻地斜倚门楣，帛带在耳边随风微拂，如云墨发银冠生辉，他拨转念珠，从容优雅，观自在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