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

雪漠踩着祥云，迟迟不降。

看海浪翻涌，小岛鸣翠，一派仙机盎然，与世人眼中的南海丝毫不同，这里风清云暖，飞禽异兽自在闲逸。

没有游客，没有人类的文明开发痕迹。

这里只是神灵仙兽的空间体。并存的空间，人和仙即使擦肩而过也谁也看不到谁。

熟悉的海水的气息，泛着熟悉的水香，龙果然是适合海的生物，雪漠收不住一颗欢欣作跳的心，手法叠变，涌起的云雾间一条银白色的游龙腾走在甫才的祥云里，龙首半昂，惬意地享受阳光传递的温度，狭长的龙目微眯着，忽然跃动身躯朝海中游去。惊得周围虾鱼作乱，纷纷避逃。

与水交融的喜悦令小龙在鱼群中窜来窜去，玩得正欢，突然一道银光直逼而来，水中鱼儿都围作一团，却并非怯意，乍见又一条银白矫龙破水而至，甚是欢喜，仰首吐出一串欢快的嘶鸣后，龙首缠过小龙，龙犄抵着龙犄表达思念之情。

温存良久，双双撇开鱼群向着深处的南爧海府倘游而去。

“我乃南海龙三太子敖遥，途径贵宝地，身无银两，苦无分文，望众位道兄怜悯，收留一晚，改日定当奉银珠海绡登门答谢。”

白龙落地化作一翩翩少年，白衣白靴，形貌昳丽惊人眉眼，手中折扇翩然掣开，说书一样对雪漠略施以礼，举止从容优雅却掩不住的调皮之态。

恢复人体的雪漠被他这番言辞逗得哈哈大笑。

“小姑姑，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小遥说的这番话吗？”

“当然记得，只有你会若无其事的道出自己的真正来历。”

少年佯装无辜，“佛门弟子不打诳语，你以为我想见了谁就巴巴的告诉人家我家住南海龙宫底，姓敖名遥，是真龙在世啊。”

“哈哈哈···”雪漠笑声难止，“舌灿如莲，地藏王菩萨收你为徒莫非正是看中了你这副口舌？”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乃是本太子慧根先生，与佛门有缘。”

“是你自冠自戴的本领渐长吧。”雪漠驳他，恰憋见白龙手腕上的佛珠，“地藏王菩萨果真疼你，这万字的金咒菩提子可是佛门至宝，日日持念，消灾解厄，还能消人世罪业，乖侄儿，皈依正果，八部天龙你可谓唾手可得。”

“这无上殊荣侄儿可消受不起，我没有功德，即使得了那头衔，无功威何以自存？”

“你随地藏王菩萨在冥府之底修炼了那么多年，总也行过不少功德吧？”

“一入佛门深似海啊···”白龙夸张地感叹，依势拉着雪漠在他宫殿前的白玉石阶上坐下，才微带嗔怪的问道，“你今日来可是听了乐天倾的交代？”

雪漠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嬉笑道：“差点忘了，二师兄说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托我来传话。”

“哼。”

白龙双袖一甩，站起身就往里走。

“小白龙，你怎么啦？”

雪漠莫名，紧跟上去，白龙却只偏过身不理她。

“你是怪我现在才想起来吗？”

抚扇的手忍不住举起要去敲围着他转的人，“小姑姑，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雪漠摊手，“我有聪明过么？”

“好啦。”白龙牵了雪漠的手坐在屏风前的珊瑚座上，“侄儿要找的人，就是小姑姑你啊。”

“啊~”雪漠这才了然一悟，“怪不得二师兄指明要我跑来。”又嘻嘻一笑，“小姑姑也很想念白龙小侄啊~”

“入了佛门，便不能动私念显神通去找人，这几百年我一直跟随师傅在冥府之地普度救人，这次归来若不是遇到乐天倾，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于是便支了招让你亲自过来。”

“顽性不改，如果不是你的事我也不会回来，”雪漠站起身，四处观看着，还是以前的摆设，神兵利器排了两排，跟刑武场一样，皆是白龙在天界挑战天兵神将赢得的宝物。

“没有增加新神器哦。”雪漠查看了一番，“你果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师傅说我太善战会有杀气，而且我赢了再多也无用，就是赢不过那个霸道的大哥。”

“你能跟他过招已经很威风了，战神都惧他三分，他霸道在三界内也是榜上有名的，咱不跟他比！”

“阿弥陀佛，师傅说不能起好胜心。”

白龙收起折扇，又念了一声佛。

雪漠看的忍俊不禁，也学道“善哉善哉~小白龙，你现下是三句话不离师佛哦~”

“怎敢，这个小姑姑才是前辈吧。”说着又悠然地抚着扇，一脸的云淡风轻。

突然又献宝地凑近雪漠，“小姑姑，其实，侄儿是有礼物送你的。”

“行走人间，神器我用不着，我也不需要长生不老药，你能送我什么合意的？”

雪漠觑着他，有意为难。

“那你先答应我，要陪我住到我答应你走为止。”

白龙卖了个关子，却是神色沉凝：“非如此不可。”

雪漠觑着他，心下百转，以白龙对她的了解，断然不会随意欺她。想来自上次分别已有数百年之久，心中终是不忍···

“五天！”

白龙却转过身，视而不见。

“我答应了另一个人不能离开她，好侄儿，你能否不要为难我？”

俊逸的脸上，仿佛染了一层薄霜，长长的冠带也跟着低首的姿势垂落了下来。

雪漠明白这是白龙不满的征兆。

白龙冰着一张脸，冷眉盯着雪漠半响，“敢跟我抢小姑姑，那个人是谁？”

雪漠瞬间生出一丝恍惚：莫不是敖乾附身······

却突然听到一声朗笑，手也被牵了起来，“跟小姑姑开玩笑，敖遥从来不为难小姑姑，不过，十一天，可好？”

不忍再看他眼神黯淡，雪漠用力地点点头。

跟着白龙行到海底最深处，海水愈发的寒冷，一座钟鼎罩在四壁刻满梵经的建筑顶上，四周海草缠绕，极为森冷诡异。

“这是囚禁三界重罪之地，小姑姑，你在这里等一下。”

雪漠脸色早已发白，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恐惧令她不敢前进半分，她就呆呆的站在原地，等着敖遥······

她突然很渴望那里关押的会是无双，这样她就可以把他还给狐三，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祈求狐三的原谅因此剥夺了大师兄和阿白的权利，也辜负了无双的真心，居然拿他去还人情···心下几番纠结，兀自自责时，听闻一声吼叫，白龙手持珠念，腾空急退到雪漠身边拉着她一起后退了百步，钟鼎轰的一声倒地滚落，刻满符咒的建筑也登时炸开，烟硝水净时，雪漠看到了稳立残桓碎片中的威猛身影，通身的雪白，一只形似麒麟的上古神兽——白泽，正双目如斗地望着她。

“阿，阿白——”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雪漠飞奔过去，搂着巨兽委下前蹄垂下的头，轻轻蹭抚。

“阿白，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孤身在这阴冷的海底囚禁了一千年！”

“日日持念金咒菩提子能为其减轻罪业，今日恰是最后一日，小姑姑不要再自责，阿白当初所作从未后悔。”

白泽像是回应地在雪漠发间回蹭了两下，斗大的神目，蓄满温和。

昔日，雪漠魂飞离体时，是白泽抢了伽罗尊者掌中的龙珠，临危一惧救了雪漠。它本是佛祖派来看护雪漠修炼的神兽，却因护主心切，抢了龙珠冒犯尊者，犯下滔天罪业。

没有打下十八层地狱，已是佛祖仁慈。

雪漠抹掉眼泪，又有新的蓄出眼眶，昔日种种皆点滴烫在心头，她从未有一日忘记过，都是因为她！她才是千古罪人！无论她如何补救，都改变不了，众人离去的事实······

“你已经受过惩罚，被锁住金身不得动用任何法术为众生驱瘟疫，灭毒尸，化尽百家缘，筹建了百座金身寺庙，几百年的苦难已经够了，小姑姑，放下心结吧。”

不吃素算什么！除瘟疫灭毒尸都算什么！她从未受过真正的刑罚，却令那么多人因她受苦，被囚禁的枯寂和孤独她怎么能比！还有至今都下落不明的大师兄和无双······雪漠愧对你们。

“阿弥陀佛。”白龙垂目念道，盘膝而坐，持菩提子为雪漠诵了一段静心咒。

失控的情绪终于在经文的清涤下平静了很多。雪漠闭目宁息，疲倦渐渐袭来，紧绷的心弦一旦松弛便滑落无助地倒了下去。

好累啊。

最后的意识随耳边的细微水波，飘离远去。

白龙起身背起雪漠，一步一步沿着水梯，带着白泽向来时的宫殿走去。

“好好睡一觉吧，游儿。”

一个低低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沉朗，无限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