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海灵鲛
【十九】海灵鲛

一路逃命的奔回住处,小骓坐在有斜阳的光线里画着画,小酌牵针引线地缝制手工,安详的时光里,有愉悦的曲子轻轻流出。

这种陌生的画面让海灵鲛生出了一些违和感。

从有灵识开始她就是一个人,一个鲛人,在深海的国度里,鲛族并不奇特,她们从出生就要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织出最美的绡衣,然后奉献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包括他们南海的王,海中最强大的龙族。

海灵鲛无父无母,听族人说她的父亲是被岸上的妖怪杀死的,伤心过度的母亲在诞下她不久便追随父亲而去。

海灵鲛一直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情。

鲛人的孕产期很漫长,生长期更是长久,所以海灵鲛还没学会如何开口叫母亲就成了一个孤儿。

鲛人形貌纤细灵长,面容皆是清美孤绝,海灵鲛却生的形体娇小,除了那张灵蕴天成的好容颜···但似乎,这些都可算作例外。

好在,海灵鲛聪明异常,跟着族人四处游走,见到什么都能记得,隔天便会丝毫不差的做出来,族人大惊,于是来往天界送绡领赏都会带在身边。

她生性狡黠,又贪玩好动,不喜约束,每次随族老去天界她都要伺机走动,长而久之就和一些仙家道人混作一团。

自从得知鲛父是被岸上的妖怪杀掉的,还是幼童的海灵鲛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修炼,保护自己不被吃掉,还要杀掉所有能吃掉她的妖怪。

这种想法一旦滋生便生根发芽,于是她很努力的织着海绡,希望有哪位上仙喜欢,她好央换修炼的法术,和威力强大的法宝。

因为聪明努力,她的愿望终于达成。教她的师傅不是旁人,正是那性格古怪喜欢研制新花样的药仙。

这个药仙其实是看中海灵鲛的痴态,对药草和奇怪事物的执着好奇,而且还有一样,就是这个徒弟闲不住喜欢四处惹是生非。

这刚好合了他的心意,通过海灵鲛之手去试验他的新药丸。

这种态度更加助长了海灵鲛的玩虐心性,仗着鼎鼎药仙徒弟的名号在仙界各处胡作非为,要不就回到族中拿族人试宝,往往把人气的半死再笑嘻嘻地拿出对方心动之物算是补偿。

用这样的方式,来填补自己内心缺失的东西。

一种模糊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东西。

海灵鲛没有朋友,跟谁都好,但是又跟谁都不好。

她记得每个族人的生日,但是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后来在漫长的无望等待中,等待会有一天一个谁能过来跟她说,我记得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可是那一天她一直都没等到。因为真的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啊,她没有生日。

于是她归结是自己的记性太好。

总是把什么听到的见到的,丝毫不落的记下来。

不管是有用的,没用的,好的坏的。

只是觉得这样牢牢记得,会很充实,心口就不会空,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会害怕孤单,因为自己拥有的那么多。

漫长的生命里海灵鲛一如既往的闯着祸,害着人,后来终于被不断上门叨扰药仙求他别再纵容弟子出来害神的群仙,万怒之前,药仙只好把弟子扫地出门,勒令她下界好好反省。

海灵鲛倒也不恼,意料中早晚的事,现在的她可不比从前,无论是救人之术还是杀人于无形之中,她都是顺手拈来。偶尔跑到人界去抓几个作恶的小妖,令它们服下剧毒,在它们的痛苦求饶中再开恩给它们难吃的解药,然后再捆了交与收妖的人类道人。

并乐此不疲。

后来南海附近扰民行恶的妖怪都屁滚尿流的搬家逃远了。

此举竟也是功劳一件,海灵鲛真是始料未及。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村民竟然奉她为神,还像模像样的立庙塑了真身,既然有了供奉香火,玉帝也只好以海灵鲛之功德善行予她名正言顺的仙位。于是她这南海鲛神,从此稳坐不让二人。

这算不算为鲛争光呢?

躺在海岸边惬意地吹着暮晚的海风,海灵鲛好笑的想。

她从不懂慈悲,所作一切不过是随心所动。她不杀生,不杀人,不代表她不想,她只是惧怕天威,惧怕自己丢了性命。

她不知道什么是想要的,但是她却清楚的知道什么是自己不想要的。既然不是不想要的,那剩下的便都是自己想要的。

直至有一日,她遇到一个令她有些茫然错乱不知道如何去判断这种想要与不想要的人。

一个令她恐慌害怕却又觉得是无比美好不能触碰一旦触碰就会消失的人。

不,他不是人,他是南爧海府中,威霸四海的海中之神,龙太子敖乾。

他总是着一袭红衣,如火一样鲜烈的颜色。有一双勾魂摄魄的动人魔眼,被注视的时候,仿佛整个心神都随之堕落,吸走。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天地万物。

这种感觉令她前所未有的无助,她怎么能忘记一切呢?忘记了她所记得的,那她还存在吗?于是她努力逃离,不要再被有着这双勾魂摄魄魔眼的主人捕捉到。

天涯海角,一定不要再被他捕捉到!

“灵灵你怎么蹲在门边?”

沉浸在遥远思绪中的人被一声轻喊唤醒。

海灵鲛恍惚如堕深渊,心兀自鼓跳不停,不知是因为那亢长的回忆还是甫才那追寻而来的人。

小酌以为她不舒服,抬手去试海灵鲛的额头,竟沾了一手的汗水。

“我没事,跑步回来的,所以出了许多汗。”

海灵鲛解释道,突然又费力打开门,交代道:“我走了,雪漠回来你告诉她想找我就去南海鲛神庙。”又对小骓挥了挥手,好徒弟,有缘再见。

诀别一样的背影,让屋内的两人有些错愕。如她突然到来一般,又突然离去。

我从来不懂亲情,不懂友情,更不知何为爱情。

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不会有相伴相依的恋人。

也许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能被玉帝封为鲛神。

“敖乾,如果这是躲开你最好的方法,我海灵鲛愿意从此与泥塑真身同息。”

绚光的结界前,海灵鲛自语道,随着结界一起消失不见。

过了良久,绚光的结界再次打开。

凭空显现出来的人,一袭红衣,如彼岸花火,清冷艳灼。

“为什么,你宁愿与那冰冷脏污的泥塑人偶在一起都不愿意为我停留?”

“我敖乾真的愿意,把整个南海都交给你,任你为害四海兴风作浪···只要你高兴,陪你做什么都可以!”

雪漠看着一直隐忍不发的男子,随着情绪的起伏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追追逐逐,一路行来,竟也纠缠了一千多年,芸芸众生,为何皆是痴儿。

“呵,她以为这样就能逃得了吗?”

敖乾突然凄然一笑,“我说过你只能是我敖乾的人,即使是泥塑之身,我也要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雪漠一惊,“擅动神仙封位是要受惩罚的,虽然鲛儿仙位不高,但也是玉帝亲笔册封!”

“如果我们拜堂成亲了呢?”敖乾回头,微翘的唇角邪魅顿生,“小姑姑,你忘记了?逃婚前我们已经行过天媒大礼!”

雪漠怔住,想说的话被舌头压回,这个人是敖乾,是不需要别人祝福和同情的南海龙太子敖乾。

“保重,小乾。”

“保重,小姑姑。”临入结界,敖乾又道了一句,“父王希望你能回家。”

眼睛在绚光的刺激下,水色蒸腾。

敖焜哥哥,游儿也很想念你。

只是那张酷似龙父的面容,游儿不敢面对······

回到住处,发现房门是锁着的,直接用法术挥开了门锁,小骓的画板还躺在桌上,铅笔屑落满了一地。

一张字条铺在画板上,彩色的字体粗大醒目:达令漠,今晚是一年一度的烟花盛会哦,你又忘记带手机,见字速来萤河畔,爷和小酌先去啦!后面画着一个吐舌的表情符号。

抬眼看到那一包乱七八糟的礼物袋,眉头又苦皱了起来,送了这么多年的礼物,狐三喜欢的不喜欢的或许喜欢的都送过了,于是每一年的狐三生日都越来越令她伤神。

她只是想让狐三知道,还有人一直都记挂着她,没有原谅或不原谅。

“砰——”的一声,房门突然大开。

雪漠回头,眼睛瞬息放大,看着意外中的人再度扑到她面前,声音格外清晰:“敖游祖宗!我回来帮你啦!”

“什么,你竟然在骗他?!”

雪漠觉得面对这个狡猾如狐的人,她无论如何是无法保持心情淡定的。

“我可怜的侄儿···”事到如今,除了狠掬一把同情泪,雪漠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描摹此刻内心复杂波动的心情。

“敖游祖宗,我也很可怜,你就忍心见我被抓回去?”

“求之不得。”雪漠看着她,“连我都被你骗了。”

“嘿嘿,”海灵鲛粲然一笑,“戏不做像点,我怎么能把他骗走?”

“这么说,你一直都知道敖乾跟在你身边?”

“小酌喊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可是药仙那个老顽固的徒弟,隐身咒对我可没有用,他的气息化成鬼我都认得。”

雪漠没再说话。

因为她突然明白,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海灵鲛这样生性狡黠,难以捕捉的人,才能令敖乾甘心相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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