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是何字？”

孩童抬起莹白如雪的面容，看着面前穿针引线细心缝制手中银衫的少女，脆声问道。

“这是你的名字啊，无、双。”

少女绽开微笑，耐心地答道。

“哦，这就是我的名字啊，人类的文字真好看。”

“人类的文化源远流长，生活风俗也丰富多样，你要喜欢，姐姐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男孩的眼瞳是好看的灿金色，此刻双目圆睁，煞是好奇姐姐口中的那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那姐姐就挑一些有趣的故事讲给无双听好不好？”

“好啊。”少女放下手中针线，和未完制的衣衫放在一边的圆箩里。“姐姐给你讲的这个故事，叫霸王别姬。”

“人类的历史上记载，秦朝末年，民不聊生，战乱频繁，楚地有一支军队，为救苍生于水火，反苛政，推暴秦，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战无不胜，他们的将军有一个很神气的称号，西楚霸王项羽······”

无双凝神静静地听着，随着故事情节一点点展开铺放自己也跟着时而振奋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项羽性格虽暴烈嗜杀，却是世间至情至性之人，他雄才伟略，勇猛无双，是人类心中无以匹敌的大英雄。”

争霸天下，名扬千古，乱世之中的男儿，哪个不是怀有此愿？无双懵懵懂懂，并不完全明白野心，豪志，天下，是为何物。只是听到后来，四面楚歌，虞姬自刎，项王悲坳绝望自绝于乌江，宁死不肯过江东见父老······一代霸王如此惨烈收场，叹惋之余，竟令人滋生莫名的羡慕。

战场，那是什么地方呢？

灿金的瞳孔里一半好奇一半迷惘，有朝一日，我也要去那里看一看。

“下次姐姐给你讲个轻松些的故事。”

看着神色复杂，目光怔忪的孩童，少女轻抚男孩肩上披散的银色长发，细细地梳理起来。温柔的力道令男孩舒服的合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在阳光里轻微地起伏，姐姐真好。

一只银狐似感知这晴好的天气，在草木齐飞里徜徉而来。

银色的毛皮在明光下泛着水波一样的银烁光芒，九条狐尾惬意地轻拂舞动。

“姐姐，快看，那是族中谁家的幼狐？”

男孩瞳色一惊，这只幼狐甚是好看。

银狐闻声倏地回头张望，满眼都是受到惊吓的恐慌无助。

男孩同少女也都同时看清了这只幼狐，眉心一点血红，逆着光也颜色不减。

“是······妹妹。”

看着银狐眸中流露出的惊吓神情，那一瞬间，心念动生，这个还未学会凝为人形的妹妹，竟如此害怕他们，害怕自己的手足亲人。

苦涩酸楚第一次涌上喉头，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何错之有？而自己竟也会和族人一样，因为母后的离去而讨厌她，离弃她。

没有犹豫，男孩无视少女面容上那一闪而过的错愕神情，用最轻盈的脚步朝银狐靠近。

娇小的幼狐，因为太过震惊和恐惧，忘记了如何逃跑，一动不动，睁大瞳孔，看着男孩逐渐逼近的面容。

“别怕，我是你哥哥。”

抱起幼狐发抖的身躯，男孩忍住鼻尖的酸涌，微笑道：“哥哥不会伤害你。”

像是被男孩怀中陌生温暖的体温吸引住，幼狐放松了戒备，贪婪地贴附上去恣意享受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

后来当幼狐长大凝为人形，努力回想当时见哥哥的感觉，搜刮了自己所能认知的寥寥词汇，终于发现那种感觉，原来是，怜爱。

男孩就这样抱着银狐，像是得到了极重要的宝贝，央着姐姐以后一起保护陪伴这个妹妹。

少女的眸中变幻莫测，她只是用一贯的温柔嗓音答道：“好啊。”

带着负疚，小无双几乎是倾尽所有的去补偿这个被族人抛弃的妹妹。他没有发现，姐姐的眼中越来越难以捉摸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的盯着幼狐，每每看的银狐全身冰冷，尚不会口吐人声的她，只能紧紧跟着哥哥，而到晚上在哥哥走后银狐便会从假寐中清醒过来，习修大长老教她的法术，她希望自己可以很快化为人形，哥哥不在的时候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让他担心。

时光荏苒，三百年就在这安详如水的静谧里悄然划过。

退去了孩童的稚嫩，愈渐挺拔俊美的少年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口中噙着一管白玉长萧，身边伏卧着一团柔软银白。

箫声清冷，透着满月的清华，缓缓散入空山，低谷。

吹箫的少年，双眸微敛，一丝金华自眸中流泻，悬垂的银发衬着霜雪肤白，清贵无瑕，不染纤尘。

“狐儿，今日正是你幻化人形的好时机。”

曲毕，俦美无双的少年收回洞箫，对着蜷缩在他身边的那团银白，琅声说道。

光芒抖动了一下，懒懒地撑起身，竟是一只九尾灵狐，微眯起双眸弯成一个悦目的弧度。

额心一点血红，在通体的银白中，极是耀目。

九尾灵狐不再迟疑，向着远处拔足狂奔，迅速消失在旷野月色下，怔候不见。

小园宁谧，灵狐径直扑向房门，内室的床榻上一叠新衣安静的躺着。心下凝神，默念幻化人形的法术，缤纷的光照里，一个雪白晶莹的女童坐在床上，柔软的银发包裹着不着丝缕的幼白人体。

睁开的金眸里，一片澄澈潋滟，灵黠动人。

纤弱的小手迫不及待地去穿那些未曾碰触过的衣裳，女童满脸含笑，很想看看自己的容貌，是不是和哥哥有几分相像。

铜镜中的女童，脚踩软靴，身披霞裙，腰间环佩叮当，目光在触及眉心那一点血红，暗淡下来，沮丧地垂下头，“为什么，这个讨厌的红斑变化不掉·····？”

“那是血修罗转世的符印，你现在知道大家为什么讨厌你了吧？”

女童猛然转身，看着突然出现的的华服女子。

“姐···姐姐。”声音止不住的结巴起来。

女子冷哼一声，双眸上下打量着新生如玉的稚嫩容颜。

“你怕我？”

女童紧咬下唇，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怕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一直都不希望你存活在这个世上。”

声音冷漠，丝毫不见昔日的细语温柔。

“因为,我是血修罗降世吗？”

“我也不希望，那个人是你，如果没有血修罗你也不会如此，或许我们都不会如此。”

女子语气陡然一转，恍惚又变回那个温柔浅笑，族人尊敬的萝华公主。

“狐儿，对不起，即使不是为了族人，我也不能留你。”

“姐姐，你,你要杀我？”

心中一骇，女童满脸的不信，“我是你亲妹妹，姐姐······”

“只有你死，只有你死···狐儿，不要怪姐姐绝情，你必须死！”

“咳咳，”止不住的咳嗽难过地溢出，女童愤力挣扎着紧箍自己脖颈的双手，“救···救命······”

房门砰然震开。

月色下，一袭白衣如银，浩荡如水。

“······为什么？”

绝望的目光带着彻骨的森寒望向一脸震惊的女子。

“你一直都在骗我，是吗？”

“无双，我······”女子双眸颤动，松懈的双手突然死力箍紧，“姐姐是为了你好！”

一道利芒毫不犹豫地切向女子双腕，鲜血汨汨流出，顿湿华袖。

“我说过，不许任何人伤她！”夺过女童，无双厉声说道。

手腕上的伤痛远远无法和心上的痛堪比，像是石化了一般，许久许久才找回喑哑的声调：“你，为了她······伤我？”

“从今而后，我不在是你弟弟，无双没有这样心狠手辣的姐姐！”

抱起惊吓过度的女童，第一次，没有回头的从女子身边，冷冷走过。

泪水无声的掉落，和着鲜血，晕染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姐姐，母后不要我们了，姐姐，无双很想母后······”

“无双不怕，姐姐会永远陪在无双身边，会像母后一样疼爱你。”

“姐姐你说话要算数啊。”

“当然。呵呵。”

“姐姐真好！”

女子再也忍不住，全身抖动着滑落地上，“无双，我该怎么说你才会相信，一切都是因为姐姐太在乎你······”

倾宇楼外，一片漆黑静寂。

遣走了所有的值夜厮婢，白雾园里的烛灯都被他以掌风击灭，狐儿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时偷看着哥哥脸上一成不变的冰冷表情。

终于还是小声开口：“哥哥，你去看看姐姐吧······”

立在窗前的人罔若未闻，依旧呆立窗边，目光不知凝向何处。

因为太完美，所以便无法容忍在姐姐身上出现的丝毫污点。那么温柔善良的人，竟然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手足至亲？

姐姐，你为何变得如此，你不是教会我普天同仁吗？为了谨记你的话，我甚至把身边的小厮唤作这两个名字，普天同仁，是你不懂，还是我学的不对？

一缕晨光透过窗拂面而来。

熟悉的温度将陷在旧时里的人轻轻唤醒。

“无双多想还能再喊你一声姐姐，可你为何，一定要令我恨你不可？”

幽幽的轻问，漂浮在晨时微薄的光景里。

一去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