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高耸的长柱被绿萝绕满，细碎的小花滚落其间，藤枝架起的圆廊下，一个尚未脱稚的女音婉婉传来：“那还是沧海之前的故事呢。天地初萌的两条神龙，应劫而生。月老为媒，天地为鉴，他们呀就在南天门下俯拜天地，红线结缘。此举真当是前无古神，后无半仙呢。”

银发包裹的女童伏趴在老人膝头，捋着尺长的白须在手里把玩。

“呵，这个故事倒是稀奇，我活了这把年纪也未曾听闻过，你这狐丫头从哪里听来的？”

女童得意的从老人膝头站起，金眸闪烁“当然是我举世无双的哥哥呀。”

老人了然地笑起来，“无双殿下确实是我们九尾一族的骄傲，将来他若为王，我们这些老骨头真可安心的在此闭关不问族事了。”

“哥哥为王是早晚的事，”女童越加得意，转念一想又讨好地蹲在老人膝头“所有长老就狐爷爷您愿意亲近狐三，如果您闭关了，狐三就没人要了。”

老人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看着女童额间那抹鲜红，当年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这娃儿早被野狼叼走了，王也当真糊涂，怎么就信了那个预言呢······心里蓦地又生出一丝怜爱，“狐三是我们九尾族的三公主，怎么会没人要呢？无双殿下不是最疼爱我们三公主的吗？”

这才展颜，漾起朵朵笑花。

“等哥哥出游回来，我要让他也带我去人间转转。”

打定了主意，金色的眸愈发的光霞灿烂。

长安街头，将近秋色，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携风而至。

紫衫的袖袍立时机敏地扬起这才避过颜目的遭难。

立在他左边的白衣少年见势一阵好笑。

“亏你还笑的出口，这次陪你下山，真是失策。”

紫衫少年急走几步，偏过前方急来的车马，看也不看身后被抛下的同伴。

白衣少年收回挡住尘烟的手，净华如霜的容颜，让路人一时呆住了迈动的脚步。

半分清狂半分微醉的笑还噙在唇边，那随风飘动的长衣更显超然脱世，立在这秋风鼓瑟的长街，更加的不显真实。

直到远方那一袭紫衣变为一点，这才抬步，用世人捕捉不到的速度急纵而去。

“真的是仙人······仙人显灵了啊！”

银白的光影一闪，路人痴了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乐天倾，你还真当抛下我不顾啊。”

赶来的少年口气微责，不悦的瞪着对方。

“该是我仰仗你才是，狐族的少主，我可不敢开罪。”

紫衣少年扬起头，言辞间虽然讥诮，面上却已扯开笑容。竟也是一张直逼星月的面容，只是少了白衣少年眉间那一抹疏狂，相较于对方的冷华凌厉，更偏于四季的青淙山泉，流动着阳光的晴濯。

“呵，你如今也会了这一套，”狭长的双眸流转着，突然一指街心对面的一家酒楼，“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乐天倾长袖微敛，人未答，已阔步向酒楼走去。

此时正值晌午，长街喧闹，街心的酒楼自然也是客源人广，唐李渊开国以来，周边城镇的子民也都朝着皇城之地聚涌，虽然长安气候不如南方温润，且干燥多沙，长久居住摸通了时令的微妙变化倒也生活的惬意知足。

酒楼富华，金字的招牌摇摇夺目，笔法大气逍狂，令人眼目一亮，也是少见的三层楼阁，顶上扣着硕大的翡石，贵气中也不失隽雅，犹是贵族墨客常进常出之地。

乐天倾缓步上楼，不理会周遭惊讶艳羡的目光，在三楼临窗的独间款款落座。

目之所及的尽头高门洞开，城楼下往来行商络绎不绝。

黑色的大理石雕刻着醒目的三个繁体字：玄武门。

听到外间一阵刻意压低的倒吸声夹杂着连连的赞叹，乐天倾不由苦笑，看着那个赚足了神气的人在酒倌的引领下，落座于对面。

酒倌拎了茶水细细地为二人添上，眼睛却是闲不住的来回溜着，嘴巴也就跟着好奇道：“二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山野之人，出来换些方便。”

白衣少年接道，半真半假却也没错。

酒倌一惊，眼神里明显的不相信，却是用着怕惊扰到二人的声音直言夸道：“二位哪里像是山野的民夫，清贵无瑕，神仙一样的人物，就是这皇城中数一数二的侯爷公子也不及二位十分一毫。”

乐天倾见这酒倌甚是伶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喜得那酒倌差点端了盘子到楼下大喊。

对面端坐的人又是忍不住一通呵笑。

“下次出来，还是变幻下容貌吧。”

“我可是变幻过的，你看我这眼睛，还有这岩黑的发色。”白衣少年无辜的一一分说，“话说这变丑的法术我还真没试过，你要不要先变个丑八怪也好给我立个榜样。”

乐天倾瞪视了他半响，也不见恼色，“都说狐族的少主举世无双，今儿才发现，不仅是风华无双，才色无双，原来这脸皮之厚，竟也是独一无二的。”

“哈哈哈，”少年倒是放声笑了起来，“乐天倾啊乐天倾，没有你这巧舌如簧的知己，我这日子还真是要少了很多意趣。”

美酒佳肴在酒倌刻意的殷勤下早早呈了上来，修道之人不忌酒肉，几杯清酒下肚，倒也酣畅淋漓。

“酒味如何？”

狭长的双目微微眯着，声音渐染了一层醉色。

“少喝些罢，这人间的酒终不比我酿的那些，况且今天可是月晦。”

乐天倾提醒他道。“任是你修为再精进，也不过是未足千年的法力，加上月晦的力量，精气渐弱，到时你要现出了什么，我可不帮你。”

“无、情。”

狐族本就不善于饮酒，更弱者食一些放熟的果浆都会倒地不起，原形乍现，无双知他好意，但是天性好胜，出世以来也从未遇见能难住他的物事，所以对于本族颇忌的酒，便生出一份势必拿下的执着。

酒倌在外面候着吩咐，但见二人嘴唇开合，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本想着能从这两个神仙样的人物口中听到一些有趣的见闻，回头自己也好在大家面前显摆显摆，站了片刻，只字未闻也不见里头的人呼唤，只好没趣地步下了楼去。

“哎，不如趁此机会我们游遍大江南北？”

“你葫芦里装着什么我不知道，我一修行的苦道，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你苦？”无双嗤笑道，“这天下就再没好命的道士了。”又举杯望向他，“去是不去，你不是性乐山水吗？怎么如今我诚心相邀你却突然转了兴致。”

知坳不过他，乐天倾只好坦诚交代：“昆仑山下，五界泉，近日遭邪魔作祟，师尊令我小心看守，水净之日我方能回山复命，若有差池，规法处置。”

“呵，我说这次怎么轻易就陪我下山，原来是苦前作乐，本殿真是命苦啊，还以为你是良心发现补偿我这个旧友。”

“我现在开始后悔了，”乐天倾嗓音清润：“当年就不该救你。”

为了给山脚下农夫求雨灌溉久旱的农田，胆大的狐妖竟然溜到紫薇宫去盗祈雨的法器，幸亏师尊将他关在了丹炉，尊令看守的他才有机会聆听故事，倍受感动之下放他出去，否则他这张九尾狐皮也没机会来撞骗世人。

金瞳陡然流转，舌灿的火花烧灼一般，无双一声低哼，乐天倾这才惊醒，两人边酌边聊竟不觉天色昏沉，窗外漆黑一团。

“你喝了多少？”

指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瓶罐，掌心一片冰冷，无双不再逞能地任乐天倾结了法界就为他灌输真气。

“这里是酒馆，我勉强帮你把瞳色复黑，我们速回山里，希望能借五界泉之力阻止你法力减退。”

现在责骂为时已晚，乐天倾去楼下结了酒账，就同无双急急地朝昆仑急纵而去。

夜色潮茫，昆仑脚下，隐隐两道光影错落闪纵。

五界泉藏匿在山腹之中，是昆仑灵气之源，冰洞深处，极深的地底，陡然开阔的洞穴，触眼皆是冰霜覆盖，每一滴水都结成了冰，水晶一样的光色琳琅洞内。

华美至极，只教人感叹造物之神的神来之手。

“这便是五界泉了。”

紫衫微拂，截断白衣少年在四壁游走贪婪的视线。

冰冻之中，平滑如镜的一块椭圆湖泊，咚咚冒着清泉，在这冰冷石穴内，生机不减。

无双注意到，虽是活泉仙水，却不知被什么染上了一些颜色，隐隐散着诡异的青光。

“是妖毒。”

乐天倾说道，“本来看护这泉的神兽赤豹因不满主人的离弃跑去冥间作乱，后来被冥主罚托畜生道，倒是个护主的好兽，可惜······”

“你这时倒是同情心泛滥，既然这泉水被妖孽染污，你又如何帮我？”

无双强忍疼痛，一路奔波，加这月晦的力量，银发早就垂散了下来，金瞳也似火一样的灼灼烧着。

“呵呵，也难得见你这般狼狈，”乐天倾应声笑道，见他神色愈加难看，才收了笑意，“若信得过我，现在还请殿下闭目打坐。”

狠剜了他一眼，无双缓缓借冰而坐，结起手印，便依言闭目吐息，渐进无我清明之境时，突觉一股清气周旋而至，立即引息纳入丹田，在体内行走大小周天。

不知过了多久，浊气散尽，灵台乍清，无双抬眼见泉水一侧的乐天倾仍在打坐调息。

起身在洞内环顾一周，仍不见乐天倾有醒来的意思，便想近前去敲醒他。抬起的手却愣在了当场，眼睛落在乐天倾结印的左掌上，诡异的青光，团团围绕。

与那泉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