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你是因为二师兄的事情伤心出走，原来是被狐女诱走逍遥去了。”

云天川捧着茶水，斜睨着坐在对面的人。

“狐族那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去，被师傅知道了，谁都没法替你挨板子，虽然吧，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可是人狐毕竟殊途，我们紫薇宫以除妖降魔为己任，你倒好，还巴巴的去结交。”

“他们又不吃人，也不随便杀生，和其他的妖灵不一样。”

绞着袖带，雪漠小声反驳着。

“因为他们妄图做仙，学人类修炼。”

“同是修炼者，为何就不能结交？”

头上适时的挨了一记指凿，云天川狐疑的盯着她：“你是怎么回事？修炼那么久都修回狗身上了？妖就是妖，何况是九尾灵狐，狡诈更非一般兽类可比，你忘记，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吗······”

雪漠不再争辩，触及云天川突然一黯的神情，伸手去握他垂下的手。

“没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三师兄只是不想你受伤害，论资质，你可是我们的骄傲，别让师傅失望就好。”

雪漠认真的点点头，三师兄难得这样的不苟言笑，都怪自己不好，惹大师兄生气，还勾起三师兄不好的回忆······

“好啦，别多想，我去帮大师兄上药，你就别跟来了，那家伙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他说不定连我也赶出去。”

云天川又浮起往日的嬉笑，在雪漠头顶轻揉了两下，叮嘱她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三师兄给她挡着。

长形的木门吱呀一声关合，流苏样的光线从高高的雕花窗隙间穿拂而入，大脑一片混沌，她知道不可与狐族交往，人与妖本就是自然天敌，只是看到狐三那双震惊带怯的目光，她就知道那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想找个玩伴的孩子，那双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的微小感伤，都是因为羡慕和渴望，希望被正常对待融入群体的期待吧。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狐三。

竟然就半伏在桌前睡着了。

云天川拿着药瓶和干净的白布就朝画天逍的居处走去，刚到门前，就见长风秋雨挽门而出，和气地笑着，“三师兄也来了，我们刚帮大师兄换洗过，也上好了药，三师兄就不必麻烦了。”

“好，你们下的棍子也该你们伺候，我进去看看大师兄。”

推门的手还没触及门楣就被当空拦下，轻巧地推了回来，“三师兄，你看大师兄有伤在身，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要不你去看看小师妹？”

“你们俩个，到底卖的什么葫芦？”

云天川早就看出苗头不对，他可不是傻瓜任他俩糊弄。

被戳破，长风秋雨也只好收起伪装，早知道三师兄难糊弄，只好老实交代：“掌门师兄有令，他想好好休息，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什么？”云天川气的出拳，“连我也不许见？”他哪里是不见小师妹啊，分明是阻我！

看着执法如山的两个师弟，哼了一声：“得，他不见我，我还不想见他呢！”药布一甩，昂扬着步子又走回去。

“呼——”两人都松了口气，大师兄算得真准，三师兄一定会来找他。

虽然明知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下一次，画天逍趴在平硬的榻上，叹了口气，额头枕在双臂上，师傅闭关前的那番话言犹在耳——

“逍儿，明日为师即将闭关，你师弟天倾的事为师早就料到，这是他的劫数，你也不必太过伤怀。只是有一件，为师放不下，如今道给你听，你要谨记。”

“弟子当记，师傅请说。”

灯影下的人单膝执地，垂首行礼，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渺然扶他起身，望着暮色深沉，良久才开口续道：“漠儿本是佛祖座下天龙，此番下界历劫，皆是佛祖一手造化而生。”

画天逍身形一僵，果然还是与小漠有关，只是未料到她的来历竟是如此非凡······

“你是她入世遇到的第一个人，我虽然勘不破这层玄机，也能猜到七分，如此因缘你们前世必有纠缠······漠儿灵蕴天成，我不想她误了今生这大好修缘，轮回之苦你也不忍她再遭受吧？”

原来···原来，师傅是怕我误了她？唇间掀起一缕苦涩，画天逍沉声答道：“弟子一定看护好小师妹，不让她走入歧途。”

一声诺下，竟有百种滋味袭上心田，只觉呼吸紧促，被人放在干锅上煎烤一般，无还手之力。

而渺然还在继续说道：“你心慈仁厚，日后这掌门之位当有你接管，断了痴念对你未尝不好，逍儿，若能看破红尘二字，你也不必再受其苦。为师话尽于此，你好生思量。”

好生思量。

画天逍侧首看着挂在屏风后面衣榔上那些长短不一的裙裳，每一件都是他带着小漠下山亲自挑选裁制的衣裳，十几道年轮，十几个冬夏，这么数过来便堆了整个衣榔。

自从捡回她起，便习惯了身边多出的这道微暖的细弱呼吸，从来不会照顾孩子的自己，小心翼翼的去呵护，虽然自己那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每次看到小小的不会说话的雪漠，漾起的清浅笑颜，心里就陡然生怜，想要给她世上最好的最完满的疼爱。

给她洗澡，梳辫子，配发饰，丈量日渐长大的脚丫，陪她度过每一个日升月落后的生辰。

雪漠对他而言，是什么呢？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不能没有她，不能看不见她，不能让她受一点点伤害，不能违逆她的任何一个请求······直到那晚长安的花灯夜，看着雪漠第一次脱离自己的掌控被人硬生带走，他才蓦然发现，雪漠对他来说的重要意义，他爱她，已超出了养育她的范畴，也许在雪地里第一次看到她晶莹的笑意时便已注定，这不可改变的爱意。

只是这喜欢，只给他发现的机会，却夺去他继续的时间。

心痛如墨落纸，渲染而开，比背上的伤口还要浓烈，化入骨髓。

林间鸟语齐鸣，云天川百无聊赖，鉴于师傅闭关的那些破规矩，他只能在紫薇宫附近的林子里徜徉来去。

想打个山鸡都难，这方圆百里的野鸡，早被他捕杀殆尽，哎，可怜的肚子，又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嘴里咕哝着，突闻背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懒懒回头，以为是查山的师弟，却对上一双金灿的双眸，额心的红斑妖异醒目。

“大胆狐妖！”

云天川一声惊喝，手中便祭出了三尺长锋，遥指对面正扒着身前枝叶挡她去路的女妖。

狐三也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够小心从后山绕过来就不会被查山的紫薇道士发现，没想到还是撞到了一个。

“臭道士，你敢拿剑对准本公主？”

狐三也亮出自己的弯月织星弩。

“这一箭下去，是惩罚你对本公主的不敬！”

不由对方反驳，狐三便挽弩射出，顿时满目流彩中，一只红羽箭簇破风而去，直奔云天川右目！

“妖就是妖，果然狡诈凶狠！”

云天川怒气翻腾，旋身几步格开羽箭，手下也不再留情，口中念念有词，一道令符便乘剑而去，“狐妖，你受死吧！”

狐三见对方被激怒也收起顽心，甫才那一箭其实只是一团光体，本想吓唬这有眼无珠的臭道士，没想到对方还真有两下子，看来紫薇宫的道士不都是吃素的。

眼看令符就要罩门，狐三腾空倒翻，浮在了一旁的树上。

“臭道士，我不过唬你玩玩，你再不住手别怪我伤你！”

“哼，有胆子来，我让你无命回去！”

云天川本就痛恨妖孽，此时哪里会听她的真假，薄剑卷起一地的残芒，紧逼而上。

心里急着找雪漠，狐三也不想跟他纠缠，索性狠下心，先制住他，真正的箭簇便如星射去，与剑相撞，“滋”地滑开。

“本公主就不信制不住你！”

连开三弩朝云天川三处穴道飞去，冷哼一声，又被他轻易避开。

“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小爷我就不奉陪了！”

声落的同时，收妖的黄符便贴着剑尖向她的脑门而来，狐三心下一沉，只顾着生气疏忽了对方会分身的法术······

“呯——”一声响，云天川的长剑被另一柄银霜挡开，狐三也吃惊的睁开眼，雪漠正擦着额头收剑回鞘。

“三师兄，她是狐三，你，放过她。”

轻喘着气，雪漠拦在狐三的身前，看着第一次对她露出怒容的云天川。

“你疯了？她是狐妖啊！小师妹，让开！”

“可她也是狐三！”雪漠伸开手，护着狐三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三师兄，狐三和别的妖怪不一样，她不杀生，不吃人，她只是想和我做朋友，你不要杀她好不好？”

云天川一时怔住，看着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师妹，有生以来第一次顽固的跟他顶嘴，去护卫一个妖怪。

“其实你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师兄们的保护了，你有了自己的见解自己的立场，自己的随心所欲。”

收回手中的伏妖剑，云天川掩不住的一身失落，转身而去。

朋友，她也会交朋友了，紫薇宫那么多师兄弟围着她疼着她还不够么？却去找个妖怪做朋友。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云天川转身，看着那个狐妖从雪漠身边跨过，瞪视他而来。

“你还真不怕死。”冷讥一声，云天川倒要看她耍什么把戏。

“把你刚才对雪漠说的那句话，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