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真实的感觉。

迷雾缈漫，河水叮咚，这些都阻不了乐天倾凌驭一切的焦急目光——在触到那颗参天古木包裹下的纤弱灵魂时，瞬间凝聚的惊楚，浑身如堕冰窟的愣在当场。

晶莹洁白的花瓣，蕊中，静静安睡着手掌大小的人儿······

“······兰儿”涩哑的声音从喉咙吐出，乐天倾颤手，伸向那团洁白的花苞。

如获至宝的捧在掌心，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显得那么谨慎多余。

雪漠呆呆的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心里掩着巨大的惊喜和惊讶，一时也无法思考般紧盯着乐天倾掌中的小人。

“兰儿······”极轻的呼唤，饱含期待地目光，百转千回地落在白色的小人上。

睡梦中的人揉着眼睛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才睁开眼应着：“狐三，你来了？”小小的眸光却在触到乐天倾的刹那，陡然一惊，用尽全力地跳向桑梓树上，“你，你是谁？”

紧张的身体兀自发抖，木兰抱着桑梓的细枝，着急的寻找狐三的身影，终于看到向她奔来的那袭银衣。

“狐三，他，他是谁？”

狐三没答，轻轻抚着木兰因受惊而起伏不定的长发，绿色的眸光不安地闪烁着。

内心像是承受不了这突来的巨大痛楚，乐天倾结舌地看着小木兰，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你竟然忘了我······？”

胸口一阵翻涌，早于泪水，一抹鲜血从口中溢出！

“二师兄！”雪漠惊叫着去扶，却被乐天倾用手推开，“还以为，做鬼不用流血了呢。”自嘲的抹掉唇上的血渍，不顾胸口剧烈的疼痛，小心擦拭着掌中那朵沾染血色的雪白花盘，眉目间情深难掩。

心上似乎被谁狠狠揪了一下，雪漠举拳就要去打人，想到乐天倾的伤势在身，只好变为骂的：“你是笨蛋吗！你，你——！”在看到一滴清色的泪水滴落花瓣，雪漠立马收回了话头，气结地不去理他。

若是从前，想必自己会大笑着，然后超得意的说上一句：“司时啊司时，你也会有今天？”

眼睛酸涩地生疼，这份枯等，这份痴着······还有谁比她更明白呢？

“为什么？”却是雪漠泪眼交织地问向木兰，“他等了你，一千多年啊······”

声音幽幽回转，最终化为满腔愤怨！

“为了你他甘心沦为狱鬼，那么喜爱自由和阳光的他却只能永远停留在黑暗里，抛弃尊严，抛弃一切地供人驱使，就是为了你能好好的活在人世啊！你却一句轻飘飘的‘你是谁’把他打发了！”

呜呜······一旦开闸的泪水，再难收回，雪漠索性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三人皆被她吓到，怔怔看着她。

是我闯祸了吗？木兰揪着头发，绿色的眼眸里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两个陌生人因她而如此悲坳的情绪······

狐三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看雪漠哭的伤心，只得忍住，眼神在乐天倾和雪漠之间来回游移，恍然醒悟，两个同病相怜的人······鼻头竟然也一酸，等待的苦楚，她，不比他们少过一分。

本以为她哭两声就完了，乐天倾无奈地走过去，“再哭下去，都能淹了这桑落堂了。”

见雪漠丝毫不为所动，悠然一叹，反问道：“如果是你，发现你等了一千多年的人居然把你忘了，你会怎样？”

哭声顿止，雪漠怔怔无语，乐天倾心知她已了然，压下胸口的疼痛，一步一步向桑梓树靠去。

掌中的花盘稳妥地举到木兰面前，弱小的身躯求助地转向狐三，一脸的无措。

“他不会害你。”狐三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得到允示，这次鼓起勇气，踮起脚尖，稳稳的回到了花苞里。

“我叫乐天倾，记住这个名字。”

如玉石清啷的声音，温柔的目光炙热地包裹着她，木兰眼中显出一丝疑惑，放佛很喜欢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很舒服温暖的感觉漾在心间，那份惊惧的排斥感顿时消弭无形。

乐、天、倾。

她在心里一字一字的默念，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想。

“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吗？”

头顶适时传来一声轻问，木兰正神思恍惚，随口答道，“好啊。”

狱鬼与木兰花精的契约，便一瞬而成。

那张布满忧伤情深的面容，粲然一笑，世间但凡精灵一类，与人答好便是定下了不离的契约，除非主人死去，否则生生世世都只会跟随一个主人。

和一个死去的狱鬼订下契约···狐三摇头，看来，乐天倾是吃定你了。

离开无忧池底，已是暮色微黄。

狐三这才启唇，看着紧盯她不放的乐天倾，“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银色的长袍如水翩转，狐三自顾自道：“当年我是为寻找王兄，四处搜集魂魄，希望那散落四野无处可归的零散魂魄里能有王兄的存在·····不想却发现了木兰仙子的精魂，虽然我痛恨紫薇宫上下所有人，但是，你并未参与我也无法将怒恨转到木兰身上，我开始帮她收集所有魂魄，却不料精魂初聚，就被鬼仙发现，被锁往地府受罚，我身为狐妖，不能与他们为敌，只好私下跟着去了地府，也希望能寻到王兄下落，之后的事你便知道了，木兰身为仙子却与凡人相恋还自断寿龄，自然不会有好下场，是你换得她投世的机会，只是木兰她宁愿入炼狱受罚也不愿转世，她不想忘记你，轮回台前跳下的身影其实是她的修炼内丹所化，失去修为，虽然没有法力，但却可以保全对你的记忆。但是她也忘记了，没有内丹她也会被打回原形，一切要重新开始。”

空气似乎一时凝滞，乐天倾抿唇不语。心下五味繁杂，不知从何说起。

“我一介狐妖私闯地府，终被发觉，所以才听令秦广王做他的鬼探，经营这间桑罗堂，一为将功赎罪，二为寻找王兄下落，三，我也可保木兰的平安。只是没有料到，无忧池底的水源竟是来自忘川，木兰日日依附桑梓树的灵气提升修为，待我发现时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本不想瞒你，可是，情之一字，最为伤人，见木兰如今不识爱恨模样的自然天真，我甚是不舍，所以没有告诉你······”

“如若要怪，只怪天意弄人。”

乐天倾黯然开口，天意，果然不是他们此等生灵可以掌握勘破的。

“谢谢你，狐三。”乐天倾转而认真道。

狐三一怔，任新开的月华沾染面容，方笑道，“你也会谢我？”

乐天倾不置可否，像是自诉自答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不会再让她受伤害，她的天真由我来保存。”

声音悠远，最后一同随那道清潇的身影，消无不见。

喟然一叹，狐三突然对木兰涌出很多的羡慕。

被人如此疼爱呵护的感觉，木兰，她真的很幸福，即使忘记了一切，又如何呢？

金眸触到一直默默无声的雪漠，瞬间转为冰冷，“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桑落堂，我怕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你。”

雪漠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哐啷”一声，幕墙狠闭，再不见狐三的身影。

无言的悲喜哽在心里，莫名的发冷。

“我走了，狐三。”

轻轻地一句。雪漠抬步，走出了桑落堂。

许久许久，那扇幕墙才又重新打开，银霜满地的衣尾拖地而出，一身的倦态和疲惫。

“我们，有多久未见了呢？”

清冷的月色下，那袭纤影，如笼了一层白霜，孤傲落寞的站着。自问自答。

“王兄，你回来了！”

长安郊外，绿茵开阔的草地上，一团银色的人影扑向滑落纸鸢下的人。

“久等了，狐儿。”

银衣如水的男子伸手在女孩娇翘的鼻尖轻刮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纸包，“这是你爱吃的桃花酥，王兄可没忘记。”

立即弯起带笑的眉眼，女孩扬起头开心地笑着，额间一块红斑妖异醒目。

“她是谁？”眼角这才瞟见一直站在纸鸢下的人。

雪漠站看了半天，早就对同为女孩子的她怀有好感，紫薇宫都是男子，除了木兰姐姐，这个女孩是雪漠见到的第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伴。

于是也少了之前对那张狂男子的忌讳，笑意晏晏地走出来，“我叫雪漠。”近前了才发现女孩额上的那块红斑，眼睛陡然一惊，痴痴道，“好美······”

女孩闻言身形一震，下意识的捂住额心背过身去，就因为这块红斑不知被多少族人暗下耻笑，第一次被夸，却浑身的不自在起来。

“狐儿，放下手，雪漠没有说谎。”

安抚的扳过微颤的双肩，男子眼中是不可置疑的肯定，“在王兄心里，狐儿是最美的。”

·······这就够了，忍住眼中蒸腾的雾气，金眸不觉又弯了起来，放下遮掩的手，对雪漠道，“我叫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