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小酌看护的妥妥当当外兼白白胖胖，算是扯平了！”

接过乐天倾递过来的酒壶，小口饮着，“我的事情呢？”

黑色的发散落在肩头，狱鬼的白衣，透着一股阴冥的冷华，乐天倾抱臂看着坐在地上的人，略显苦恼。

“不如相忘。”

泯酒的唇微微一顿，把酒壶又扔还给他，“他到底在哪？”

乐天倾举喉一饮而尽，空了的酒壶随手扔了出去，滚动的声音有些刺耳。

“魂飞魄散，你让我何处去寻？”

冰冷的声音，不余她丝毫幻待。

雪漠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他。

“你做八部天龙时为了一时意气落下凡尘，如今，你仍是死性不改，画天逍一千年前就魂飞魄散了，你到底还在执着什么！”

“大师兄他没有死！”

雪漠起身一把推开他，“你乱说！你乱说！！”

拼力咬紧下唇，眼泪还是滚了下来······

“他是我，他是我敖逍哥哥啊······”

那是在沧海之前，我，还是东海的小公主时——

“听龙父说伯君昨夜喜得明珠，侄儿特来看看我这个小妹妹。”

蓝衣的少年锦带飘舞，眉目流转间，宛如月华湛现。

“所有孩子中，就逍儿最乖谨懂事，莫不得你君母天天念着你。”珊瑚座上的人爽朗一笑，声如金玉，威赫不凡。

当下就着蚌女为北海龙太子掀帘引路。

莹白的珍珠垂幔而下，蚌女举手做了个“嘘”势，压低了嗓音道：“小公主还在睡觉，殿下看看就好，莫吵醒了她。”

彩色珊瑚包裹起的小床里，绒软的被褥下，一张绯红的小脸，如水中鱼儿般，轻轻吐息。

“好可爱······”触着女娃额上柔软的两处圆球一样的小龙犄，北海龙太子莫名的想惹她醒来，让她看看，这是除了父亲以外，在这世间见到的第一个男子。虽然他还只是个小少年···这种想法初动，熟睡的女娃便应验般绽开了双眼，晶莹如雪的清澈，映着他惊呆了的表情。

露着没有牙齿的微笑，出乎意料地向敖逍轻轻绽放。

从此注定，他对她独一的疼爱。

“敖逍哥哥，我们去看星星吧？”

五岁的稚童踮脚牵起敖逍宽大的手掌，仰头撒娇地甜甜一笑。

“好啊，先去添衣，这个时节正是冷冻霜寒，快去吧，我在这等着你。”

顶着毛茸茸的粉色小斗篷，敖逍抱起胖了一圈的敖游，朝水面浮去。

雪花静谧地纷扬而下，月色如银，海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敖游开心的沿着海岸，踩着积雪歪歪的转着圈圈。

“下雪咯，下雪咯。”呵着热气，敖游不老实的又跑回来，拉着敖逍一起转圈圈。

“敖逍哥哥，我不要回东海了，北海真好，有雪花，还有敖逍哥哥。”

“可是没有你龙父龙母啊，他们会很想你，你也会经常哭鼻子。”

跑累了敖游就捂在敖逍的怀里，雪花很轻，敖逍哥哥的怀抱很温暖。

“那敖逍哥哥就跟我一起回东海啊。”扬起头，敖游很自然的说道。

“呵呵，”敖逍捏了下敖游红扑的小脸，“敖逍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啊。”

敖游有些失落的垂下那颗小脑袋，“游儿想和敖逍哥哥一个家······”

心下不由一颤，童言无忌，却也是最真实美好的感情流露。

“敖逍哥哥答应你，等你长大，就接游儿来北海，天天都陪着你，可好？”

“一言为定哦！可不许赖皮！”晶澈的眼中又恢复了一贯的神采，抱起怀里的敖游，敖逍低头蹭了下敖游柔软的额发。

我会等着你，等你长大，成为我的知己。

雪花还在絮絮地飘着，轻柔地落在少年蓝色的外衣上，黑色的发稍，雪花如沫，印在这一场尤为温柔的风雪里。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去北海了。”

雪漠的目光极为幽长，耽溺而沉沦，这样的眼神，乐天倾还是第一次在她眼中见到。

“我被送回东海的第二天，八仙就气势来汹，滔天的巨浪里，龙父龙母把我藏在了珊瑚礁里，我看着最熟悉的龙宫瞬间倾塌，虾兵蟹将倒在我的面前，世界一起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没有见到回来找我的龙父龙母······”

恍惚而无助的敖游丝毫不觉有一群趁乱洗劫龙宫的妖怪闯了进来，只是呆呆看着被打回原形躺在自己面前的蚌女姐姐，一种剥离的疼痛第一次袭上身来。眼中聚满精奇之光的妖怪们，桀桀怪笑着拎起弱小的敖游，眼中的贪婪映在敖游蓦然惊开的瞳孔里，如修罗淬目，万劫不复。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竟然还有一条小龙给我们当晚餐，龙气可是增加修为的神物，你们说我们要怎么吃了她？”

脑袋嗡嗡的响起来，六神无主的敖游只隐约记得这句话。

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求救···敖游记得的是翻覆的东海，染红海水的血液，就流动在她面前，世界仿佛一瞬间湮灭了。

而她却只能睁眼看着一切。

一颗巨大的脑袋突袭而来，巨大的唇齿就要把敖游一口吞噬，却在一道明晃的的寒光里，敖游的眼睛被捂了起来。

温暖的掌心，一种回家的温暖把她整个包围。

是敖逍哥哥的怀抱啊！

“他来找我了，单枪匹马，一路杀来，他早就承受不住···所以在我们全身而退的时候，他抱着我向后倒了下去，我趴在他的身上，看着血液从他的背后汨汨流出，染红了我粉色的绯仙裙······再也没有了温暖的呼吸。”

乐天倾在雪漠的旁边坐了下来，手里又多了一瓶酒壶。

“今天我陪你，不醉不归。”

也许我没有资格教训你，因为我也如你一样，勘不破那一点执着，这红尘爱恨，晴明如我，仍是无法超脱。

“我们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在冥府呆久了，这种沁心的冷酒却没有感觉了。

“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想起那些天宫中的自在随心，突然觉得，好羡慕。”雪漠突然侧头一笑，望着月夜下的清华容颜，坦然说道：“佛祖的开化使我渐渐远离了那些仇恨和思念，却是你和骓儿，填补了我日复一日荒芜静白的时光。”

抄起乐天倾递来的酒壶，“敬你，我的沧海老友，桑田知己。”

后来，天色初明的时候，乐天倾突然说道：“小酌不是兰儿。”

“你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感觉有些不对，千百年来只是自己骗自己······寻求安慰。”

“小酌却是和兰姐姐性格有异，可是轮回了那么多世，这也属正常。”

雪漠想了想，不知道在说服着谁。

乐天倾没有说话，良久站起身，看着天边浮起的红云，道：“我会查清楚。”

“下一次再来看你。”雪漠也站起身，目送他朝石碑走去。

白色的身影却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忘记才是最好的方式，如果你愿意，下次见面时，我可以帮你。”

没有等雪漠回答，清如朗月般的人，消失在了墓碑之后。

阳光渐次剥离云头，从山边散射，斑驳的石壁上，隐约可以见到的字眼——紫薇宫弟子，乐天倾之墓。立碑人的姓字却斑驳不辨。

晨雾散开，那座隐于树下的孤坟，转瞬便不见了。

恩怨纠缠，忘了吧。

赶回道观的时候，睡得雷打不动的两人，还在继续深眠。

“师傅早。”

雪漠端来新烹的茶水，笑容清甜，乖顺有礼。

一如那些躺在记忆里的关于紫薇宫中每个早起的清晨。

然后三师兄就会打着呵欠，大大咧咧的走上来，“小师妹，今天煮的什么茶？”

想也不想的就大口喝了下去。

“真是暴遣天物。”

于是后来，雪漠在茶水里放上了辣末，看着被呛得鼻孔冒烟的云天川，紫薇宫上下弟子均笑到捧腹，雪漠这时才悠然见天清的走过来，“忘记提醒你了哦，今天煮的是辣椒水，新鲜的干辣椒哦！”

“小师妹，枉我平日疼你，以后再也不带你烤肉吃。”

云天川捂着火辣的肚子，肠子和胃都搅在了一起。

“你好意思说！见我被捉走还能悠闲的吃着冰糖葫芦，别告诉我你是事后才知道对方是九尾狐妖？”

见他疼的可怜，心下已有后悔自己一时没了分寸，于是别过头心下找理由说服自己不能心软！

“我是知他接近你别有意图，所以才放你随他去玩，还真是好心做驴肝，以后不带你玩就是。”

雪漠听他语气生硬，以为是生气了，正要说对不起，就看到云天川一副“一点辣椒算什么，本帅哥吃辣长大的！”昂然得意的表情。

“不理你了！”

云天川便又好汉不如皮汉香的贴了过去，“小师妹你生气归生气，千万别告诉师傅，你也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平生最憎九尾一族，虽然我也是杀妖心切极尽各种所能但是狐类毕竟狡猾，三师兄保证以后有好吃的第一个给你吃，好玩的第一时间送到你面前！”

“成交！”雪漠双手相击，合什抵到下颚，“谢三师兄承让！”

煦微的阳光里，渺然真人接过雪漠奉上的茶，清心淡远，茶味绵长。

雪漠便转身步向风雨亭，如每次转身都会看到大师兄那般，举目沐着阳光，咧开最大的笑容。

“大师兄早。”

雪漠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