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繁花情似锦,得禅诸事善若水。君已九重看风轻,我比斯君轻一层。
阳光透过茅草,悉数穿进来的时候,雪漠神思恍惚地想到这么一句。
小骓还在呼呼大睡,抱着葵枕,盘着双脚不停地搓来搓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只是看她这个蹭脚丫的习惯,也能认出她来吧。
小骓,你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可爱,一如既往的向日葵样明朗。
“啊,太阳公公早,小漠早,小酌也早!”
习惯性地打着呵欠,小骓眯着眼睛半坐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快起来吃饭吧,小酌已经转一圈回来了。”
“嗯,嘿嘿。”滑溜一下穿上鞋子,就去吃桌上放好的小酌牌三明治,口齿不清地说着:“小漠,你说的那个爷爷怎么住这么偏远的山里,他一个人不需要生活照料吗?”
“你忘记我说的那个道仙爷爷吗,我没有骗你们,他是我师傅,每年我都会回来看他,我没有亲人,只有师傅一个,我本想一个人悄悄去看他,可是我不想欺骗你们···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师傅应该不会生气。”
两双骤然变大的瞳孔一起送到雪漠面前,“你师傅是神仙?!!”
躲开两双晶闪闪的星星眼,雪漠继续说道,“师傅是隐士的道人,不是神仙。只是他仍保留着穿古装的习惯,你们别太惊讶。”
“这真的不是在看小说吗?”小酌望着小骓问,“或者我们根本还没醒?”
“昏了头啦你,我相信小漠!”
雪漠不由翘起唇角,“你以前也经常这样说。”
不过因为小酌的自言自语,小骓没有听到这一句。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瑶母罚去治水,现在想来那么久远的事,却仿佛还在昨天,也许是因为天天都能看到小骓你灿烂的笑容吧。
真的很想再听你喊一声——云游儿,我们去偷宝吧!
那回荡在山谷间的,久久震动。
“偷宝这样的事,你也敢这么大声!?”云游儿驾着云骑,被这一声惊的直跌下来。
“有什么不敢的,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偷!”坐乘赤豹的山鬼理所应当的顶回去。
云游儿不理她,“你当然不怕,逮住了大不了你再被瑶母禁足几日,我可惨了,丢了西天佛祖的脸,我八部天龙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混了。”
“好啦,我不嚷了,听说瑶母邀了八仙明日来品花饮酒,你不是跟他们有仇吗?我们一起去捉弄他们,猎走宝贝你再扔进老君的丹炉里化了出气!”
这蜀山里最无法无天的山鬼,逗弄着头上垂下来的柳条儿,讨好地说道。
“云骓儿······”强忍怒容,忍无可忍!“都说别再提报仇的事了!”
“可是,他们害得你无家可归,无亲人可伴,孤苦伶仃地活了这么多年·····”
“我不是遇到你了么,佛祖说世间之事各有因缘,如果不是龙父龙母仗势欺人,太过狂妄,还曾大闹过凌霄宝殿···也不会被八仙灭了全族。”
“这就是你常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么?”
“嗯。”嘿嘿一笑,云游儿一扬手,“你不是说了么,我叫云游儿,你就叫云骓儿,我们一起玩遍三千世界,做最逍遥开心的姊妹。”
佛祖赠我大乘佛经,日日召我聆听法旨,就是为了要化去我心中仇恨,妄生执念。如今有骓儿你伴我,有阿白甘为骑兽,天上还有司时天君陪我开怀,我已不再奢求。
“悟道繁花情似锦,得禅诸事善若水。君已九重看风轻,我比斯君轻一层。”云骓儿忽然昂声吟道,灵蕴天生的双眸看向云游儿,彼此会心一笑。
话虽如此,那一日云游儿被召回极乐之后,云骓儿仍是伺机捉弄了八位上仙,在玉浆露里偷撒了金仙笑,这专门对付大罗金仙的药物,是云游儿从药仙那里牵来对付司时天君的,分给云骓儿一起玩乐。八仙中除了吕纯阳真人,皆都饮了掺着金仙笑的美酒,无法自控的大笑不止,最后被盛颜极威的吕洞宾带回了八仙殿。
瑶池一众,除了仙母,均都笑成一团。这一次,瑶母怒气难舒,把云骓儿罚去人间治水,将功补过。
陡狭的山道已愈尽头,雪漠走在前首,回头趁两人打闹的空当,暗下缩去了脚下路程,面前也逐渐平坦开阔起来。
“小漠,刚才起床时我隐约听到你诵了一句诗,是什么来着?”
路甫一好走,小淮就探头探脑的追了上来。
“你忘记了?”
“是没听清啦!”
雪漠微微一笑,指着密林掩映下裸露一角的熟悉建筑,“我们到了。”
不见昔日巍峨宫道,不见昔日华光仙景。不见昔日紫薇弟子,仙风洌舞,长剑逐风。
青木青瓦的一座简小道观,焚着剥落青铜的旧香炉,铜铃阵阵,须发皆黑的道人手捻拂尘,超然若世的飘然而来。
“师傅。”已换回紫衣道衫的雪漠跪迎了上去。
“漠儿起身,给为师瞧瞧,近日可好?”
仿佛还是千年之前那个慈声威严的紫薇宫主,渺然真人。
“师傅你的回颜术又大有精进,让徒儿都望而却步了。”
“何来回颜,你果然是不长进,我们道门有回颜术我怎么不知?”
“嘿嘿,徒儿乱讲,恭喜师傅修为又精进一层!”
渺然抚着长长的黑须,对着门外高声道:“既是漠儿的朋友,都进来吧。”又伸手在雪漠的头顶敲了两下,“还不快去奉茶。”
“师傅可别为难她们哦,都是故人,师傅不用我说破吧?”
小声附耳一言,在师傅的第二波敲罚下,雪漠迅速往清闲阁跑去。
傻徒儿,你小心翼翼守护千年的痴儿,为师又怎会薄待了她们。
青衣白尘的渺然道人,在小骓和小酌进门的一瞬间,立刻被他仙绝的风姿震到石化。
“这不是电视剧这不是电视剧······”小骓在心里迭生告祷,“这一定不是吕洞宾!!”
“小骓,我有点想晕,快扶我一把。”
“漠儿长久的叨扰给两位添烦了。”渺然道人凛声一礼,言态祥和。
“这果然不是吕洞宾!”小骓晃着飞飞的双马尾蹦跶上前,“道仙师傅好!”
小酌却还在神迷之间······
“师傅,茶烹好了。”
雪漠乖顺地跑出来禀告,时光仿佛还停在流年那头。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哈······”一连串的笑语从风雨亭断续传出。
“雪漠,你师傅真疼你,起初我还以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原来也没有老到那里去嘛。”小酌端着茶盅,一顿猛灌,“这是什么茶?这么好喝。”
“对呀,仙气飘渺的样子,害我以为见到了八仙里的吕洞宾。”
“呵呵,是师傅修为精进了,他的容貌在我拜入师门时就是这样,他已经不用自然衰老了。”
“啊,那岂不是长生不老了吗?”
小酌更惊,“那你师傅的茶我可要多喝几杯,说不定还能驻颜呢。”
雪漠颇为无奈,“小酌你想哪里去了,这就是普通的普洱茶,只是年代久远,所以味道有些不同。”
“哈哈哈。”小骓跟着取笑,却也略生感叹,“世间之事真是不可思议,不可妙言,原来这世上真有老神仙,就如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品茶贪欢,说不定前世也是好朋友呢。”
“我也相信!”小酌举起杯子,“祝我们千秋万岁!”
“千秋万岁,永垂不朽!都是爷的好兄弟!”
渺然道人站在远处,看着亭中三人快乐的举杯谈笑,一时百味丛生,漠儿执念太深,勘不破人事无常,这一世虽然相聚,但是来生,她们又会忘了漠儿是谁,如此反复,一个人带着所有的回忆,漠儿,你又何苦呢······罢了,为师总是顺着你的,既然不能勉强常伴山林潜心修炼,那就由着你去做你想做的吧。
夏日的月光泛着虹色的光晕,一日如百年的俯视着琼宇下的万千苍生,沧海已改桑田已逝,唯有这轮明月,亘古不换,无悲无喜地凝望着趴在石桌上睡着的三个女生。
草丛中弥漫着“叽叽”的虫叫,久违的熟悉感,雪漠睁开眼睛,聆听良久,方轻轻走了出去。
抱来轻薄的棉被,仔细为两人盖在身上,凝睇着月色下一双熟睡的姿颜,凉夜里却生出热烘烘的温暖,如风的笑容便乘夜展开,水莲一样清澈无瑕。雪漠转身,这才抬步轻走出了风雨亭。
室内一灯如豆,渺然仍在打坐修炼,雪漠在窗外偷看了一眼,然后纵起身形,朝远山深处飘去。
是来时的那个茅草屋。
屋后七尺的一棵木兰树下,一座孤坟,在月下闪着清泠的幽光。
“你让我久等了。”
凭空出现的人,握着酒壶,斜斜地倚在斑驳的墓碑上。
“你说,这次如何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