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命有劫(一)
第三十四章 命有劫(一)

当萧易寒站在江漪珠面前的时候,他可以感受到那股子森冷冷的气息,江漪珠张开眸子,里面像是上古时的寒冰玄铁。

萧易寒简直对百里调笙无语,原来他的出现就是为了告诉自己的身世有多么离奇曲折古怪以及狗血么?然后就算完成了任务,他百里调笙就可直接走人了?美其名曰让江漪珠代为教导,什么代为教导!百里调笙有本事别让我去翻墙啊,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他回来干脆不想看见我的全尸了吧。

况且怎么说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女人代为教导?还是个比我年少的女人?我未免太无脊梁了吧……

江漪珠手中托着的盏托应声而碎,大大小小数百块碎瓷便“霹雳啪啦”的掉在地上,听得萧易寒身子一震。

这是这些日子里来,江漪珠弄坏的第三个茶盏,每个碎的地方都不甚相同,但都是针对百里师徒的。

“广毓殿不比你晓胥,规矩甚多,你好生收敛着在百里护法那里的性子,想做甚就作甚,就去扫马厩!”江漪珠闭着眸子,眉头紧锁,语气厉如冰刀,把盏子撂在那雕花的台子上面,径自走了。

萧易寒抽了抽嘴角,暗暗发誓此生再不想见着那匹性子如烈火的红鬃马。

傍晚时分,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之后,萧易寒只得四处逛逛走走。

广毓殿和晓胥殿样制相距甚远,晓胥殿常年漫散着一股酒气,而广毓尽是些兰草的悠远的澹香。晓胥殿是金堂玉马,纱幔轻扬,广毓殿整体都是青色浅淡的基调,物质器皿多为瓷、木,看起来像是南海清晨的天空。

其实广毓殿较晓胥殿并不大上多少,只是放的没有晓胥殿满,所以才显得空旷,喊一声都有回音似得。

广毓殿装饰大气的很,虽不像晓胥殿,可以与奢靡二字挨边,但摆放物品考究,也是有不少好东西,像是角落里样制清雅的雕描山水的汝瓷的梅瓶,里头就只放着一种萧易寒不知名字的萝蔓之类的植物,萧易寒隐隐觉得,这才应该是一派的正殿,才担得大气二字。

江漪珠不喜人打扰,而萧易寒也寻不着她在哪个房间,一天下来,竟也没见到公羊妤。

落日熔金,碧云和暮,今日南海的晚霞真若凤羽一般好看,虽然萧易寒从没见过凤羽,但他想着,凤羽也就不过如此了。

广毓殿后院有一凉亭,上头有方案几,好像将将研墨铺纸,纸上墨还未干,案几上还留着半砚浓墨,走近了看,江漪珠也真是写了手好字,落笔势如流水,涛涛而来,全然不见女子字势的清隽秀气,拘泥一格,也不知是不是把剑法化入其中。此乃草书,这么一瞧着,萧易寒倒是好奇,江漪珠若写蝇头小楷,该是什么一副样子。

忽然一石子向他飞去,萧易寒“哎呦”一声,横眉转头,那石子扔的力道也真的实打实的,登时他便觉得脑袋起了个大包,之前百里调笙虽打他腰眼,却是用了巧劲,并不鲁莽,可这石头与其说是扔,更不如说是砸,一丝半毫的武功都没化进去,就是信手来扔的,萧易寒甚至怀疑那石头若是再大一点,他就一命呜呼过去了。

“我的绿豆糕呢!”萧易寒横眉是怒了,却见倚在树上的公羊妤较他更怒!好啊这个死骗子,说好的绿豆糕至今不给,终于让我逮到了,看我今日如何收拾你!

那想得萧易寒一听这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公羊妤这小人,明面上一套暗地里一套,告诉她师傅还想要绿豆糕,害他被那匹红鬃马不知道踹了多少次,蹬在脸上多少次!今日我还没质问她她就来质问我了!

“我倒还想要问你!”他冷眉怒斥,“你这个……”萧易寒一挥袖子,闻得“哐当”一声,语气登时便弱了下来,心下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好的预感,颤颤悠悠的一回头,先是看见半砚浓墨全然都倾洒在江漪珠那流水行云的字上,许些地方怕已然透过薄纸,渗进了乌木案几里头。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本能的抬头。

却看见刚刚去屋内拿纸镇的江漪珠,看着这一幕,阴沉如焦墨的脸,以及那双眸子里能压低空气的神情,那样的正眸子死死盯着萧易寒看。

萧易寒正式面对了他来到广毓殿遇上的第一件事情。

准确点来说,是案情。

半个月后,衡阳酒市。

衡阳酒市之上,叫卖声嘈杂不断,小贩的嗓门一个赛着一个的高,人群来来往往,你争我抢,谁都不肯让路,穿的富贵寒酸的都有,到处都弥漫着百里调笙所熟悉的一股醽醁酒香,那是他六岁之时,尝到的第一种酒。

虽然他还是偏爱桃花酒,但醽醁酒是他最亲切的味道。

百里调笙刚刚栓好马匹,这十余天,他虽不似游山玩水那般悠闲自在,却也没有忙碌到哪里去,他在酒市里相当扎眼,墨发未挽,绿云似得绸缎衫子,衬得他颇有一副仙风道骨。

来时路上他都考虑好了,出门带了五十两银子,拜个像样的摊位一两二两的也就差不离,路上自己各种开销十两,十两买酒,再花十两高价找三五个老百姓办成富商贵人的模样,帮自己宣传宣传。当户卖酒不足以吸引师傅他老人家,他也吆喝不过那些有几十年卖酒经历的小贩们,只好打一个招牌,尽量抬高自己,让旁人竞相追逐。

这个招牌,就是当年成简最擅长的弈棋,成简弈棋之术,天下恐怕无几人可出其右,百里调笙恰恰抓住了这个点,他想的法子,谓之曰对棋换酒。

顾名思义,就是说赢了免费得酒,输了也不丢人。这才像是一个风流名士的做派,追捧的人自然会多,而百里棋艺师出成简,幼时公孙绣棠与百里非瑜也教导一二,能胜他的,几乎在这酒市里出现的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果然是商人富甲家里出来的孩子,精明灵透还是在骨子里的精明灵透。

于是第二天,就在百里那摊子搭好的那天,衡阳玉醉楼上便出现了几个身着绫罗绸缎,金玉冠冕,一派贵不可言的三位“富甲”堂而皇之的在酒楼之中吵嚷。

甲:“二位仁兄,近来无甚佳酿,真难同销万古愁尔!”

乙:“诶!此话差矣,君岂不闻衡阳酒市之中,近日出了一位高人!”

丙:“我亦不闻,岂有这等子稀奇事?”

乙:“那高人仙风道骨,修行已有百年之久,只是仍是一副青春模样,号称弈棋赢遍天下无敌手,若谁能赢了他,那陈于仙山的醽醁酒便赠一壶,那时便可与君不醉不归,也不负琼玉佳酿,也不负歌舞琵琶。”

甲、丙:“果真如此?!那便甚好了!我们三人快快前去!”

于是三人揣着百里调笙给分的银子,便兴高采烈的回家找老婆孩子大吃大喝去了。可惜了百里调笙给他们点的一桌鸡鸭鱼肉,琼浆玉液,动都没动一口。

自然他们的念词也是百里调笙給写的。

这消息传得比百里调笙想象之中快的很多,不过半日功夫,口耳相传之间,百里大仙便已经下了数十余盘棋了,不过不得不说衡阳人民棋术不是一般的业余,其中三分之二皆是三招便败下阵来,而能跟百里调笙对上五十招以上的那便屈指可数了。

一下午,没有一个人赢走一壶酒。正当人们失去信心准备做鸟兽而散之时,百里大仙故意给一个棋数不错之人放了放水,于是,这个名叫杨瑞的大哥便赢走了第一壶在百姓街坊之间包治百病的神仙酒,兴奋得当场便要晕厥过去,幸而百里调笙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阖眸缓声道:“你我皆是有缘之人,先生如此激动,叫老夫不敢承受。”

百里调笙真是睁眼说瞎话的天才,一句老夫用的竟无半点生涩的意味。而那名叫杨瑞的大哥恨不得五体投地,跪拜神仙。

说实话,就凭百里调笙身上这股劲,足以看出百里家当时是多么一派繁华,有这无敌的血统,百里调笙一个业余之人都能搞出这么大一个噱头,他也真不愧生在富商之家。

百姓的热情也被这唯一一个得到神仙酒的人给炒了上去,百里调笙摊子的兴隆程度比之前更甚,气得一旁的小贩牙根痒痒。

幸亏他们没抄上菜刀来砍百里调笙,否则又让百里大仙在一众人民面前大显身手。

当然,想要抄起菜刀砍百里调笙的,不包括那几个自己也跃跃欲试的小贩。

当晚,百里大仙正在收拾棋盘之时,一个同样不绾头发,且一身绫罗的男人,悠然地走到他面前,百里调笙并不能看清那男人的样子,不过一闻他身上那股子几尺之外都能闻到的醽醁酒气,就知道那是谁。

那男人勾嘴一笑。

“好你个臭小子,就知道是你搞出来的噱头,找师傅还要弄这么大个动静,真的无愧你们百里家的血脉!”

百里调笙脑袋上被折扇挨了一下。

“师傅……”月色中,他翻了个白眼,若不弄出那么大动静,您老人家肯移驾么,还怪我呢。

于是百里头上又挨了一下。

成简一抖折扇,“你小子是我看着这么大的,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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