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马元无所事事。要么打点话向律师询问情况，要么到工地上找韩老五吹牛。

自从那天韩老五和马元一起看了一晚工地，监工信任他，请他春节帮忙看工地，工资加倍，每天一百元。韩老五也乐意，看守工地，只要不丢失东西，不让人到工地搞破坏，就可以安心了，到时候，不用出一分劳力就可以领工资，何乐而不为？何况，以前做工，每天也只有一百左右块钱。因此，即使非常想回家，韩老五也不去了。

在生活的底层，钱，总让一些人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甚至让一些人忘记了亲情，比如韩老五就是这一类人。更可怕的是，钱让一些人铤而走险，坑蒙拐骗，不惜牺牲农民的利益，大搞半拉子工程，等等，各式各样的手段都使尽，为的就是钱。也难怪，有钱能使鬼推磨，行贿受贿等也有之，比如姬成和监理单位这一类人。马元在和韩老五人在闲谈中得知，姬成在县里通过拉关系包了一段公路工程，施工过程中，白天他叫工人准备材料，晚上才施工。韩老五对马元说，你猜猜，他们白天准备的材料都用在工程中吗？马元不知道。韩老五就把嘴凑到他的耳根悄悄说，基本没有，他们晚上施工，就是打时间差，等监理工睡了，就开挖机之类的大型机械，挖泥巴填方，再在上面铺一层石头，随便夯几下，码平整就得了。马元问，那些白天准备的石头到哪里去了哩？那人说，晚上拖到别的地方买掉了。马元又问，监理单位不管？韩老五说，管？管个球，那些吃皇粮的，白天来看看，收了几包好烟，睁只眼闭只眼，就不了了之。马元听了，天哪，昧良心，缺德。韩老五说，不缺德，他们能赚钱吗，你看看，那条路刚修好，监理单位验收后，车辆一上路，没几个月，就烂成啥样？最后，韩老五还特别强调说，这是你得信，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当时我就在路段做工，晚上做工么，工资虽然比白天高，但看不惯，做了不到十天，我就走人。马元问，你咋不举报呢？韩老五睁大眼睛说，兄弟，举报有个屁用，这头你刚举报，那头就梳理通了，还不是烟消云散，这事有人举报过，最后查出来，举报的人还被撵走呢，你猜他们撵走那人咋说，给你一点路费，闭了你的乌鸦嘴，以后再反映，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哎，哎——。马元和韩老五只是叹息。兄弟，不说他妈这些糗事，咱哥俩喝酒去。韩老五说，附近有个烙锅摊，咱俩到哪里烙点洋芋（马铃薯），喝几杯小酒，打发日子去。马元问，你不看工地？韩老五说，洋芋摊刚好在工地对面，边吃边瞅瞅就行了。好，走。他两走出工棚，锁了门，径直走向洋芋摊，要了些洋芋，打了几杯老白干（酒），你一杯我一杯喝。吃完洋芋，喝完酒，马元要买单，韩老五死活不肯，说，你就让我当哥的买一次，下次你来付，大过年的你叫我到你们那过年，你够朋友，我就交你这样的朋友，其，其他的免谈。韩老五挛着舌头说，马元默许。

两人走出洋芋摊，天晴了，太阳从雾霭里露出半边脸，红彤彤的，像熬夜的人的一只眼。不过，这半个多月来，终于见到太阳。对韩老五来说，这就好像在离别了很久，见着自己的老婆一样，心情好，温暖，踏实；对马元来说，这预示着春天要来了，心情很高兴了很多。

工地上，雪凝在虚弱的太阳光下，开始慢慢融化，融化。冰雪融化成水，起先是一滴滴，到最后竟然流成线，滴滴答答，打在木上、砖上、泥巴上。路上积了水，浑浊。路上的稀泥，溅在过往的人的裤腿上，像刚要痊愈的伤疤。

春天真的要来了。今天正月初七，马元在报纸上看到，初七各单位就开始上班了。马元坐不住，他告别了韩老五，直奔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的门看着，马元走进去。一个人在埋头整理东西。请问律师，你们朱欧阳律师在不？哪位欧阳律师，我们这里有两位，一个叫欧阳春，一个欧阳泰来，你想找那个？那人说。我找欧阳泰来律师，请问你是？马元问。我是欧阳春......。那人一边介绍，一边带着马元进欧阳泰来的办公室。进门后，欧阳春说，哥，有人找你？哪位？欧阳泰来问。我找你，欧阳律师，我是马元，就是那个逃犯，我婊叔介绍来的，他说已经和你对接过，请你帮帮我，我是悲被冤枉的。马元自我介绍。知道你的事，你被冤枉是真的吗？欧阳泰来问。是真的，我敢打包票，如果有丝毫假，我甘愿坐牢，法律怎么处置我都行。马元说。小伙子，别激动，刚才我是试你的，你的事我们查了两天，之前也打电话到监狱说明了情况，要不，你还能安心过年吗？欧阳泰来笑嘻嘻说。欧阳泰来笑起来，一脸祥和，随着笑声，他微胖的身体跟着抖了抖。

“你别着急，你的事我们查了，你婊叔说的不假，我就在整理你的材料哩。”欧阳泰来安慰马元。

“真的，太感谢了，有希望没有，欧阳律师？”

“有，不但有，而且很快就办成的，我们把你的材料送到法院，请法院裁判。”

“要多少时间？我想去看看我的孩子们。”

“最多半个月。不过，你得到监狱去自首，最多拘留十五天。”

“我去监狱，我怕被监狱的狱警打。”

“别怕，我给他们打了招呼，你也不必在原先的那间狱房，他们会安排的，到时你在法庭上来就是了。”

......

走出律师事务所，马元回到住处化了妆，就去找嘟嘟。初五，嘟嘟就到蓝秀家当家政。马元去的时候，嘟嘟已经做好饭。当然，马元又捞了一顿午饭。

马元瓮着声音对蓝秀说，家里出了点事，今天必需回去，以前的工资就不算了。蓝秀说，有事，去吧，人之常情，工资这就结了，办完事，如果还要干，就叫她回来，这丫头心灵手巧，嘴巴甜，我喜欢哩。

从蓝秀家出来，马元把事情的经过向嘟嘟说了，嘟嘟同意。他们又到工地，把事情向韩五哥说了。韩老五祝贺说，兄弟，希望你能早点回来，我们哥俩再喝几盅，又要我帮忙的事没？。马元说，一定回来看你，是倒是有，就怕你不肯。韩老五拍着胸脯说，啥事，你尽管说，我韩老五不到场，你别认我这个哥。马元说，可能要开庭，到时五哥到场帮助指证，指证姬成的那些糗事。好，可以。韩老五坚定地说。

告别韩老五，走出工地。云雾散去，太阳爬上天空。美丽的县城挣脱云雾。

到车站买了票，坐上回家的客车。一路上，被融化的雪凝，一点点消失。苍翠的青松，舒展着绿枝，在风中招摇。

太阳出来了，春天真的不远了。嘟嘟靠着马元的肩上，睡着了，均匀的鼻息，多像一曲轻柔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