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就算工地这个偏僻之地，也被城里投射过来的强光照的明晃晃的。冬夜的光景说来如梦。城市里的车辆还在来回穿梭，拖得老长的喇叭声呼啸在飘雪的空中，忽远忽近。

因为今天的事结识了韩老五这个朋友，虽然被那帮厮拳头打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这些也微不足道了。马元今天高兴，便吩咐嘟嘟从附近餐馆炒来几碟菜、打来两斤酒和一钵饭，三人就围着工棚的火炉晚餐。嘟嘟为马元和韩老五每人倒了一碗酒，便静静地只顾吃饭。马元和韩老五举起碗，“咚”地互相碰了一下，各自喝了大口后，就开始喋喋不休拉起家常。

“马兄弟，你多大了？”韩老五问。“今年么，二十八了。”马元回答。一般来说，大家在一起，互相问年龄，算是谈话的开场白。“韩哥呢，今年多大？”马元问。“三十出头了，算起来，痴长你五岁呢。”韩老五回答后，便端起碗来，狠劲呷了口酒。马元也端起碗，跟着韩老五呷酒。一口酒刚吞下喉咙，马元从衣兜里掏出红果树牌香烟，递给韩老五一根，自己又抽一根衔在嘴里后，打燃火机帮韩老五点燃烟。俗话说，烟酒不分家，特别是喝酒的人，即使不习惯抽烟，也喜欢给你要一根烟叼在嘴里。不到两分钟，整个工棚里便烟雾腾腾了。嘟嘟闻不惯烟味，便胡乱吃了饭，便打开门，跑到外面透气。当然，门开着，屋子里的烟味有个去处，便一窝蜂似的窜了出来。看见嘟嘟对烟味过敏，韩老五提议不抽烟，马元赞同。工棚里，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囫囵地一边喝酒一边聊。

“兄弟，你刚来不晓得，姬老板的这个工地工资不过硬。”韩老五率先打开话匣。

“啷个回事？”马元问。

“老板半年没发工资给我们了，你是进入虎口了。”

“半年没有发工资，那工人怎么生活？”

“在饭馆里赊吃呗。有的工人赊了半年，等到发工资，就悄悄溜了，饭馆老板找不到人，哭笑不得。”

“工资发齐吗？”

“没得。老板克扣了一些，但工人合计，应付的饭钱比少发的工资还多，也就算了。”

“哎，这个是坑人么，肥了老板，刮了饭馆。”

“不是么，这实在要不得。哎，我做工快五个月了，不晓得到时能不能得齐工资。”

谈到这里，韩老五的脸上布满愁云。马元和嘟嘟也沉默不语。屋里安静下来。几股寒风从工棚的缝隙里吹进来，盘绕在他们的身上，嘟嘟打了几个寒噤和喷嚏。马元和韩老五体内的酒发热，故他俩能抵御这股寒风。但嘟嘟却苦了，身体开始发抖。“嘟嘟，你不会感冒了吧？”马元发问。“不要紧，你们聊。”嘟嘟说。韩老五起身走出工棚，在工地上抱来几根柴，架在炉火上，顿时工棚温暖起来，嘟嘟也停止打颤。韩老五又与马元唠嗑起来。

“兄弟，你不晓得，这个黑工地有很多漏洞。”韩老五说。

“啥漏洞，韩哥你就别打闷葫了，快说。”马元急着问。

“这个姬老板是个精猴子，晓得从大老板承包工程过来，赚不了啥钱，就偷工减料，干些豆腐渣工程。”

“当地机构不管？”

“管了，但这哥塘子太大，他们背地里干，机构也摸不着多少苗头，就算摸着丁点苗头，逮了几个人，也吓不了多少人。因为这里的猫腻诱人哟。”

“机构排下来的监管呢，他们不管？”

“管个屁，这些人和包工头不是亲就是戚，一个鼻孔出气。”

“出了事，这些人不受到惩罚吗？”

“兄弟，你太天真了，还没等到出事，这些人就串通了，一顿饭，几条烟，背地里再加这个。”说到这里，韩老五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马元的眼前拧了拧。

韩老五搓了搓手，停了一会，接着说：

“不过，今年机构下了心，加大力度整治这群了，有好多局座、监理单位和包工头都逐渐落马了，逮了不少进去，有很多还判刑呢。姬老板这段时间也躲去了。”

“好，叫这些***都蹲监狱去。”马元听到这里，一时兴奋，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再拍第二巴掌的时候，手没了方向感，竟然拍在火炉的断柴了，弄出一阵火星子。一些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嘟嘟的衣服上，这姑娘反应也够快的，快速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火星子，幸好没烙破衣服。嘟嘟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嗔怪马元：“哥，你兴奋啥呀，差点烧着人呢。”马元不好意思，说：“都怪韩哥这个秘密讲得太到位了，俺一时控制不住呢，改天买一件赔你。”嘟嘟说：“赔啥赔，以后稳重些就就行了。”

“我讲到啷个点子了，弄得你兴奋？”韩老五侧着身子问。

“这个保密，改天你就晓得了。”马元神秘地一笑。

正当三人说到这里，外面响起一阵车声。隔着工棚窗户，马元看到车子就停在工棚门口，车子熄火后，马明从车里和一个女人从车里走下来，推来门走进工棚。

“哟，聚餐，你们？”马明还没坐下，就急着问，“吃些什么，还挺丰富的。”

“喝了点酒，吃了些饭，闲聊着等你来呢。”

“怎么，没等我来就喝酒，还有没有？”

“没有了。你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我好不容易接你嫂子来呢，今晚这里就有劳你们了。”

“这是嫂子？”看着眼前这个穿金戴银的女人，嘟嘟接过话头问。

“我姓姬，叫姬琳，是你们姬老板的妹妹，以来就叫我嫂子好了。”女人大方地说。

“咦，小妹妹，你姓啥，很漂亮的嘛！”姬琳接着问。

“姓马。嫂子才漂亮呢。”嘟嘟的脸倏的一下红了，但她也不忘赞美姬琳一句。

“好好干，多赚点钱，打扮打扮一下，将来，像我一样找个好老公。”姬琳“呵呵”一笑，幽默地说。

“我怕没这个福气呢。”嘟嘟说着，看了马元一眼。

马元装着没看见，和韩老五扯野话去了。

约莫十点左右，马元对马明说，今晚就请韩哥看工地，我得送妹妹回旅馆。马元说：“行，就请韩哥照看一晚，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到哪里？”马元答道：“夜来香”。马明边开车边说：“那里不安全，明天搬到工地上来住。”

马明的车子载着嘟嘟和马元，穿过城市大街。车声像冬天里一位老人的咳嗽。车子上，嘟嘟挪动身子，靠近马元。是的，也只有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嘟嘟才能和她心慕的人挨得这么近。在回旅馆的路上，嘟嘟心里甜丝丝的，甭提有多高兴！

这一夜，马元因为获得这个让人致命的秘密，心里盘算着什么，辗转难眠，他索性让灯亮着，眼睛骨碌盯着天花板。这一夜，嘟嘟也没睡着，她把头蒙在被子里，想着马元的兴奋，禁不住笑出来，继而，她开始想自己的心思，从救下马元那会想起，想到为马元疗伤，想到马元的不幸，想到与马元一道进城，想到将来要是能像嫂子说的那样，找到一个好丈夫，不，找到像马元一样的好丈夫，更不，找到马元，该多好呀！

这一夜，城市的灯光不灭，他们也没睡。他们都在想，顶多明天不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