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初是在一个微雨的午后在普渡寺见到自己的长姐的。那时，当初身为堂堂沛国公家尊贵无比的大小姐颜若宛，如今已经剔除了三千青丝，不过只是一身灰色佛衣，在京郊普渡寺里头青灯古佛，了度残生了。

而这一日，颜雪初也不悉心打扮，只不过穿着一身月白色素衣，略用银饰装饰，便来见长姐了。

“长姐……”看到长姐目光呆滞地坐在普渡寺的院落里，颜雪初忍不住心里发酸。哽咽数时，才勉强吐出一句。

“哦？你是——雪初么？”长姐看到颜雪初步入院中，幽幽开口。

颜雪初见到长姐面色苍白，心下更是难过不已，忍不住扑到长姐面前，泣声不已道：“长姐！我是雪初啊！你的亲生妹妹，颜雪初啊……”

颜雪初声嘶力竭，几乎要把这些日子里所有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而长姐却不过只是木讷地抚摸着颜雪初的头发，低声念着：“只要你回来了就好。雪初啊，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啊……”

颜雪初环视四周，不过只有一个常年跟着长姐的老嬷嬷跟在身边。颜雪初不禁心下苦涩，道：“怎么，伺候长姐的难道就只有嬷嬷一人么？这怎么像话！回头我便派几个人过来伺候长姐罢。”

长姐略微泛起了一丝微笑，转而淡然道：“不必了，不必了。雪初，我如今身已是出家之身，心已是将死之心，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陪我说说话，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我是来修行的，我再也不是什么沛国公家尊贵无比的大小姐，更不是什么齐王妃娘娘——我，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尼姑，又有什么好伺候的……”

颜雪初生怕再挑起长姐的伤心事，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是，长姐，雪初听你的就是。”颜雪初略微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不过长姐，这普渡寺的风景倒是不错。我刚刚一路从山下过来，虽已近秋天，可是外头的花儿开得很是很不错呢！”

长姐浅浅一笑，继而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果人间桃花纷纷而落，可是不该山寺桃花盛开了？这山寺的风景，其实人间能见到的。”

颜雪初垂首一笑，拉住长姐的手柔声道：“是，长姐说得在理。”

这时候，老嬷嬷捧来一壶茶，给颜雪初与颜若宛倒好了，微笑着向颜雪初道：“这寺中清苦，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二小姐的。这一壶茶，是老奴用桃花花瓣酿制的桃花露，还请二小姐尝一尝吧？”

颜雪初微笑道：“嬷嬷的手艺雪初自然是知道的。”说罢，颜雪初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禁赞叹道，“好香！”

长姐淡淡一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滋味。说到底，我究竟还是错过了。”

颜雪初黯然，轻轻拍了拍长姐的冰凉的手，道：“长姐，虽然皇命在身，你终身不得下山，可是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皇宫内院，天子近旁，谁不是日日揪心地活着！”颜雪初宽慰道，“长姐，你也算是因祸得福。这样好的去处，雪初羡慕还来不及呢！……”

长姐瞥了颜雪初一眼，道：“这话儿，也只有你会告诉我。而且我也相信，你的话是出自真心。只是雪初，我问你——宫里下来了旨意，你就要嫁给宣王殿下了，是不是？”

这一句，仿佛是一道惊雷炸起。可是颜雪初却依旧只是淡淡一笑，道：“长姐原来是知道的……”

长姐苦笑一声，道：“在他谋逆之后，我在狱中见到那些狱卒对我百般客气，我便明白了，咱们家一定还有有人与皇家联姻。哥哥虽然娶了上仙郡主，可是上仙郡主人微言轻，不过是徒有尊贵的血统罢了。唯有你，雪初。雪初，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说罢，长姐便要落下泪来。

颜雪初哽咽着，却依旧保持着淡雅的笑容，道：“长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宣王殿下……他，他人很好。”

长姐微微拭泪，无奈道：“如果没有你，哪怕大哥再有军功，哪怕父亲再有名位在，这也都是不能的——如果没有你，我最好的下场，不过也只是死留全尸罢了。你看齐王那样的下场——雪初，你知道吗，你，救了咱们一家！……”

颜雪初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道：“长姐，你我姐妹之间，不必说这个……”

长姐点点头，宽慰道：“宣王殿下他——虽然我只与他有数面之缘，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倒是个不错的男子。在皇家的这三位皇子中，他算是最好的一个。雪初，你嫁给他，我相信这是最好的一个结局。”

颜雪初无奈地笑笑，道：“是，长姐。”

长姐淡淡一笑，反握住颜雪初的手，低声耳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雪初，你将来可能会是皇后。你答应我，你做了皇后之后，一定要竭尽全力，保住我们颜氏一族安稳周全。切记，切记啊……”

“皇后？！”颜雪初惊道，“长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长姐冷笑一声，道：“乱说么？雪初，我问你。齐王已然是死路一条，无法转圜了。临王殿下出身不高，并非当今皇后亲子，无论如何，皇后都不会容得下他。那么，我问你，还有谁能当未来的皇帝呢？”

颜雪初微微垂首，低声不语。这样的心思，在颜雪初的心中不是没有转过。齐王几乎是在自己被封为宣王妃同时造反的，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一个巧合。颜雪初略微点了点头，道：“只是……唉，罢了，如果结局真是如此，长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我颜家周全。”

长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雪初，我知道，这样就是委屈了你。可是雪初，不管为了什么，你都不能不委屈——因为我们并非是普通人家。凭我们这样的出身，就决定了我们必须去争，必须去斗。哥哥常年在外征战，上仙郡主又是个说不上话的。家里头，一切，一切就都要靠你了。”

颜雪初含泪点头，柔声道：“长姐的教诲，雪初必定此生不忘。”

长姐亦点点头，却又缓缓起身，拉着颜雪初的手往内室走去。颜雪初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着长姐进入了内室。

内室之中，长姐拉上了厚重的帘子。普渡寺里的帘子都是无比沉重的土黄色。帘子这样一拉，内室里却像是黄昏一般。长姐对着颜雪初浅浅一笑，开始缓缓褪去自己的衣衫。

衣衫纷纷而落，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素色的肚兜。

颜雪初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失声道：“长姐！——”

根本难以相信，一向养尊处优的颜家大小姐的身体竟然如此不堪。在她的手臂和后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齿印。那种齿印，却像是要深入进骨髓里头了。咬她的人，显然是极恨，每一次的咬合都用了全部力气，仿佛是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如今，长姐的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长姐看见颜雪初惊愕无比的表情，却也不过只是浅浅一笑，撩起了自己的肚兜。颜雪初这一看，更是吓得瘫坐在了一边——长姐的腹部，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长姐！——”颜雪初不禁泪如泉涌，失声道，“长姐！长姐！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要这样害你！！！”

然而，在长姐的面容却似乎看不出任何悲愁：“是……是齐王……”

“齐王？”颜雪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们颜家素来与齐王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如此害你啊长姐!”颜雪初依旧不敢相信，“他……他不是一向很喜欢长姐么？所以他才来向皇后娘娘求娶长姐你啊……”

“喜欢？”长姐冷笑一声，咬牙道，“雪初，你知道么？他其实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在新婚之夜，他折磨完我之后，我便知道了真相。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皇后娘娘便已经派人割下了他男人的东西。身为男子，怎么受此奇耻大辱？所以，他对谁都不能说……对外，他依旧是尊贵无比的长子，嫡皇后的唯一的亲子。可是，只要一到夜里，他和那些公公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长姐怒极反笑，笑声回荡在内室之中，让颜雪初忍耐不住发颤，“你看，雪初，你看他娶了那么多小妾。在那些小妾中，还有人怀了孕了。怎么，你以为是他的么？他啊，他可没有那个本事！他养了一群男人，他就爱看着他们凌辱那些女人。只要他看着，他就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了！”

颜雪初忍不住心里的恶心，只觉得胃里头翻江倒海，仿佛快要吐了出来。

长姐死死攥住了颜雪初的双手，几乎要拼上所有的力气道：“他没办法做男人，也不会亲女人。所以他咬我，刺我，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雪初，你可知道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啊！”

“长姐……”颜雪初抱住赤身裸体的长姐，不禁失声痛哭。

长姐缓缓穿上了衣衫，微微拥住了颜雪初，道：“雪初，这些耻辱，我原本是想烂在肚子里，带到地下去的。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么？”

颜雪初流泪不止，哀声道：“长姐，长姐，我会派大夫过来。你身上的伤，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哦？你要治我的伤么？”长姐凄然一笑，无奈道，“你就算能把我的皮肉之伤治好，我问你，我的心伤呢？我心里的伤，谁给我治？”

颜雪初哑口无言。

长姐缓缓道：“雪初，这些事情，我都告诉你了。我要让你明白，‘最是薄情帝王家’。永远不要奢望他们会给你真情。雪初，王府尚且如此，皇宫之中更是何等污秽。雪初，如果有一天，你也被迫需要手染鲜血，你就想想我，想想你的长姐遭了多少罪。这样，你就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长姐……”颜雪初依旧抱着长姐，痛哭流涕。

“罢了，罢了。雪初，你走吧。只是别忘记我的话——咱们颜家，以后，就靠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