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很快就降临了。这世间好似藏青色的帷幕，在夜空的巨大怀抱中缓缓盛开着。而如此安详静谧的夜晚，却总能让人嗅到一分莫名的凄凉苦楚。

正宣在用过午膳之后便独自出去了，一直也没有回来。颜雪初虽然心里头很是担心，却也始终说不出口。

连颜雪初自己又不愿意承认，即便这门面夫妻做的已经很好，可是自己的心里头，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完整地去跨过这一个假象。

所以，颜雪初自己一个人澭国晚膳之后，便也就独自一个人坐着，什么话都不说。

忽然，一阵夜风骤起。

“宣王妃娘娘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在担心宣王殿下么？”

颜雪初回过头去，却是百里香。颜雪初目光只是淡淡的，问道：“怎么是你……”

百里香笑笑，漫不经心道：“不管怎么说，我百里香也是被皇上钦赐指来伺候宣王妃娘娘的啊！我在宣王妃娘娘的身边，是自然的。”

颜雪初的嘴角漫过一丝笑意，道：“你既然来，便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百里香先是微微一愣，转而抚掌笑道：“宣王妃娘娘果然是心细如发，冰雪聪明。没错，今夜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是关于他的事情，宣王妃娘娘可是要听一听呢？”

颜雪初心下一动，可是面容上却无任何变化。

百里香见颜雪初似乎不为所动，便自顾自道：“他的未婚妻，阿佘娜小姐失踪了。所以，原先已经定好了的婚礼，只得暂时取消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到底也是阿佘娜小姐未来的夫婿。不管从哪一方面讲，他都有必要回去找她——而且，找到了。”百里香轻轻一哧，道，“阿佘娜小姐是死在了阿特里斯河里。过了好几天，尸体都已经泡地不成样子了。不过还好，到底还是在冬日里，尸体的损毁还不算是很严重。至少，还能分辨的出来，那是尊贵无比的阿佘娜小姐的遗体。”

颜雪初一惊，道：“怎会如此？”

而百里香的神情却是淡淡的，道：“怎么不会呢？”

颜雪初苦笑一声，道：“那位小姐是被奸人所害么？”

百里香嗤笑，道：“哼！到底是因为什么缘由，只怕你我是查不清楚了。不过，他的婚事暂时无法举行了，这一条已经成为必然。而且，合适成为王妃的人选，也暂时也没有了。你——大可放心了？！”

“放心？”颜雪初不禁怒道，“百里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香亦毫不示弱，道：“怎么，只是被恰好我说中了自己的想法，向来沉稳的宣王妃娘娘竟然就如此沉不住气了么？他不能娶到适合自己的尊贵的女人，不是正合你颜雪初的心思么？怎么，难道宣王妃娘娘不高兴么？”百里香显然也有些生气，特地重说了“宣王妃娘娘”这四个字。

颜雪初显然生了大气，却也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沉声道：“百里香，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地敌视我。但是，百里香，我告诉你，我的感情，没有你想想的那么龌龊。”

夜风阵阵，却又如此寂静无声。

颜雪初略微舒缓了一下心神，继续道：“百里香，你应该明白，我与他之间的缘分已经断绝。对此，我只有遗憾和惋惜，却从来不想是否可以重来。我如今是宣王妃。你也知道，一旦加入皇族，便再无其他可能了。百里香，我即便对他还保有一丝感情，可是我却也什么都不能做了。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他。眼下，元国与蛮族之间虽然暂时并无战事，可是我相信你也看得明白——他的野心与速度，都不是一个区区元国可以阻挡的。”

自从百里香认识颜雪初开始，颜雪初便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一时之间，连百里香自己都感觉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讷讷地听着颜雪初。

“如今，我是元国的宣王妃，他是蛮族的王子。仅此而已，再无其他。至于将来如何，我并不知道。或许，有一天……”颜雪初凄然一笑，“或许有一天，我会站在他的对立面，甚至是成为他的敌人。但是，百里香，我会告诉你——我对他，只有牵挂，没有其他。”

百里香脸色阴沉下来，却也只是不语。半晌，百里香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冷冷道：“哦？是么？只是，宣王妃娘娘倒是甚少如此高谈阔论呢！如此一来，倒是我百里香却有些猜不透了——宣王妃娘娘您向来对我百里香颇为警觉，怎么今天却肯掏心窝子来说这些话了？”百里香连连冷笑，道，“该不会，宣王妃娘娘您的刚才所言，不过是欺负我这读书不多的下人的吧？”

颜雪初却苦笑一声，连连摆手道：“骗你？怎会？百里香，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让我去骗？我若是真的警觉你，想除掉你，凭借我现在的身份地位，随便拿出一个借口就足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但是，我没有这样做。百里香，我之所以肯与你说这些话，唯一的原因就是……”颜雪初略微顿了顿，这才说道，“我看得出来，你爱他，很爱他。只有在提到他的时候，你的眼神是明亮的……”

百里香猛地一颤，几乎要站不住了，颤抖道：“我的眼神……是明亮的？”

颜雪初点点头，道：“是。只有在提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神是才明亮的。方才，你提到他的未婚妻阿佘娜小姐骤然失踪，我不是看不出来——你的眼睛中，略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颜雪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百里香啊，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因此，你有的情谊，我也未必没有。”

百里香听完，却不屑道：“哼，宣王妃娘娘您从小饱读诗书，嘴皮子自然已经磨得利索了。只是我百里香自小生长于荒野之中，自然没有你宣王妃娘娘您那样好的口才。宣王妃娘娘若是说了什么，那便是什么吧，反正我也看不明白。”

颜雪初苦笑一声，低声道：“今夜，我索性将一切都告诉你。那么，百里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百里香嗤嗤一笑，道：“我是什么来历？我能有什么来历！宣王妃娘娘如此冰雪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我不过就是一个任人凌辱践踏的笑笑奴婢罢了，我能有什么来历！”百里香说着，声音却有些颤抖，仿佛很快就要哭了出来，“那一年，我犯了傻，独自跑到了草原之上，差点被草原苍狼给活活咬死。要不是他，我早就已经死了。我没有家了，谁都欺负我。可是，他却收留了我，认我做了妹妹，甚至让我拥有了他尊贵无比的百里家的姓氏！可是，我究竟也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蛮族内部的动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渐渐的，他也开始无法顾及我了。直到后来大王暴毙身亡，族中形势急转直下，我这才在混入了乱民之中保留了一条性命。”百里香森然一笑，手却抚摸着自己的脸，道，“要不是你们的那位临王殿下还惦记着我天生的这一副好皮囊，恐怕我也是刀下亡魂，活不久了吧！哈哈哈……”

颜雪初心中猛然明白了过来，颤声：“你是说……”

“是。”百里香眸中含泪，低声道，“我已非完璧。军中向来缺少女人。那位临王殿下，更是需要一个拥有美丽容貌的蛮族女子来彰显他对蛮族的征服。更何况，这又是一个继承了王族姓氏的女人，即便这个女人从来都不属于王族！”

颜雪初死死地咬了咬牙。

百里香失神道：“宣王妃娘娘，你知道吗，我可以什么都不怪临王殿下，可是唯独这一个，我不能宽恕他——这是我唯一珍贵的东西——这，原本是要留给我最心爱的男人的啊！”

颜雪初心中仿佛被压着千万巨石一样，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百里香看着颜雪初，却嗤嗤一笑，道：“宣王妃娘娘，我看到你的表情，知道你在想象着我曾经过的日子——啊，那究竟是怎样的日子啊！所以，我即便是拼着性命，也要让临王把我送入宫中，我实在不想再呆在他的身边了。”百里香鬼魅一笑，道，“不过，这其中倒是还有另一层含义……不知道宣王妃娘娘能否猜到呢？”

颜雪初看到百里香莫名复杂的眼神，心中陡然一颤，道：“难道是……”

百里香满意地笑笑，道：“看样子，宣王妃娘娘是明白的了。不错，我其实是临王殿下派道咱们宣王府上的细作。”

颜雪初却只是冷静道：“果然。”

“哦？”这一次，倒是百里香觉得有些意外，“怎么，宣王妃娘娘对我早就起了疑心了么？”

颜雪初淡淡道：“我只是一直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也怀疑你或许是跟临王府是否有些关系。只是，事情桩桩件件地发生，我也就暂时没有心思去管这个……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宣王殿下他向来懒于打理政事。他不会成为临王的阻碍的。所以，防不防你，都不要紧。”

百里香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怎么，宣王妃娘娘您竟然只有这些心胸么？难道，宣王妃娘娘就不想去争一争这女子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

颜雪初淡淡含笑道：“是不是皇后，又有什么要紧。我这一生，不过如此了。”

百里香想不到颜雪初竟然有如此的想法，便嗤笑道：“人家临王殿下早早就布下棋子，宣王妃娘娘也去不理会么？”

颜雪初淡然道：“有许多事情，原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

百里香哈哈一笑，道：“好！好！果然是颜雪初，果然是不一样。罢了，罢了，我百里香今日便把话放在这儿——以后，我会好好地对待你，就像当年他好好地对待我一样。反正，我这一生，已经注定是无法跟他在一起了。如此，我便替他来守护他所深爱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