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的弹压之下，和静公主冒犯皇后娘娘之事竟迅速销声匿迹了。而随之相伴的，则是对宫人隐隐对皇后的调笑——说到底，当今皇后也不过只是继后罢了，难道还妄图撼动血统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的地位么？

然而，颜雪初却并不关心这些琐事。一过数月，正宣待雪初一如往常。那一只小巧可爱的玉梨已经被颜雪初制成了配饰悬于腰间，以示夫妻亲密恩爱。只是，到了夜晚的时候，两人虽然是相对而眠，却也不过是仅此而已。

除夕之夜，合宫饮宴。

皇上与皇后二人，就像是两尊神像，高高坐于最上。其次，便是临王、临王妃；宣王、宣王妃。再后面的便是和静公主与慧静公主。

皇后仿佛全然没有受到前一日和静公主的羞辱影响一般，依旧和颜悦色道：“今夜是除夕，各位大可开坏畅饮，不要顾及规矩了。”

一个身份贵重的妃嫔缓缓起身，带着众多妃嫔莞尔笑道：“臣妾祝皇上、皇后长乐无极。”

皇上淡淡笑道：“好了好了，朕与皇后都知道你们的心意了，都快坐吧！”

这时候，临王亦笑道：“父皇，孩儿刚从蛮族边境回来，可带回来了一个好东西。”

颜雪初猛地听见“蛮族边境”四字，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初见百里公子，至今已经半年有余。这半年，自然是有情投意合，但更多的却是相思不见。午夜梦回的时候，颜雪初不止一次在幻想着百里公子吹笛，自己跳舞的样子。百里公子是那样粗犷的男人，但却能将笛子吹得那么好——

然而，皇上自然是不会发觉颜雪初的变化的。皇上听闻临王一言，只是显得颇有兴味：“哦？临儿的眼光向来挑剔，能入得临儿的眼，那必定是极好的东西。是什么？”

临王缓缓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短笛，道：“这是蛮笛，声音不同于我元国短笛。至于其中奥妙，便只有父皇一听才能分辨了。”

皇后点头道：“临王殿下真是有心了。这一支蛮笛，真真是稀罕。只是这蛮笛虽然有趣，我们元国中人恐怕无人能奏吧？”

临王却不卑不亢，继续道：“母后娘娘有所不知。儿臣此次征讨蛮族，带回来了一个蛮族乐师，她便能吹奏此笛。”

皇后隐隐含怒，道：“临王殿下，你身份二皇子，应该知道咱们元国的规矩——与蛮族私相交往是何等的罪过？”

临王却不过浅浅一笑，对着皇上道：“父皇，儿臣承蒙父皇的庇佑一句攻克顽敌。这一支蛮笛与蛮族乐师不过只是儿臣的战利品。父皇，难道这也不可以么？”

皇上听闻临王一言，不禁哈哈一笑，道：“我儿果然是有出息！当初你小小年纪便只身潜入虎穴为父皇取得虎皮，那时父皇便觉得你英勇过人。既然是你的战利品，自然并无不可。至于那个乐师——那就带进来看看吧！”

待皇上语毕，临王击掌数声 ，只见一个衣着颇有异域风情的少女缓缓从帘幕后头走出。颜雪初匆忙地取过了一杯酒缓缓喝下，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个少女的方向瞥去——那个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却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了。她的眼睛，就像是荒原猛豹，有着说不出的凌厉。她的皮肤呈现麦色，脖子上更是挂着一颗虎睛宝石，显得尤为粗犷。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那种美，是完全不同于元国女子的阳刚美感。

只见那少女缓缓上前，却只是不卑不亢道：“奴婢蛮族百里香，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长乐无极……”

颜雪初听到那少女的名字，猛地一颤，手中的酒杯险些掉落。倒是正宣心思细腻，赶紧握住颜雪初的手，关切道：“怎么了，雪卿？你可是冷着了？”

颜雪初清浅一笑，勉强道：“无事，只是端着杯子，手有些酸罢了。”说罢，颜雪初便若无其事地将酒杯轻轻置于桌上。

“百里香？”皇上颇有兴趣，“怎么，你姓百么？”

百里香缓缓摇头，道：“回禀皇上，奴婢身份卑微，没有姓氏。这‘百里香’，乃是一种花的名字。奴婢的主人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才让奴婢叫了‘百里香’。”

皇后略一挑眉，对着皇上道：“皇上，臣妾听闻，这‘百里’一姓乃是出身蛮族王室的。这丫头……”

百里香打断了皇后的话，说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蛮族等级制度森严，只有贵族才配赐予姓氏。奴婢的名字虽是‘百里香’，但却并不姓‘百里’。您刚才也听到奴婢说了，这不过只是一种花儿的名字。奴婢身份卑微，不配拥有姓氏。那么，难道这样一个委婉平淡的名字，奴婢也不配拥有了么？”

百里香的话，句句在理。皇后淡淡笑笑，却也只得哑口。

临王亦笑道：“即便她出身蛮族王室又如何？蛮族迟早都会成为元国的一部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本王就不信了，她难不成还能翻出天来么？”

皇上点点头，笑道：“如此，百里香，你便吹一吹那笛子吧。”

百里香恭敬一礼，随手拿起了蛮笛，细细端详之后才道：“回禀皇上，蛮笛笛声时而悠扬，时而幽邃，可以任凭演奏者表现的。只是蛮族如此变化，若是只听笛声未免有些单调。不如配以歌舞，这样才能让皇上充分感受到蛮笛的独特魅力啊。”

皇上已经略微泛醉，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一听道百里香提到了“歌舞”二字，便更是来了兴致。皇上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皇后，你派人去叫歌伎和舞伎们进来吧。”

百里香摇摇头，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奴婢虽然愚昧，可是也是见过一些宫廷歌舞的。这元国宫廷歌舞多是复杂玄妙之舞，与这笛子气韵并不相符。皇上若是真想一品蛮笛魅力，便要挑出来个独舞才行。”

颜雪初心中一紧。不知为何，颜雪初感觉那百里香刚刚默默地看了自己一眼。

果然，皇上抚掌道：“如此甚好。那边坐着的宣王妃乃是京中顶尖的舞者。不如请她来为你伴舞，如何？”

百里香笑着道：“若是能得宣王妃娘娘伴舞，百里香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宣王妃娘娘是否愿意一舞呢？”

颜雪初尚未开口，皇上又道：“宣王妃，今日可是除夕，你千万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才好。”

皇上说此一话，即便是颜雪初想推脱也是推脱不得了。

正宣在颜雪初耳边低声道：“你若是不想一舞，那便推脱说自己身体有恙。剩下的事情，本王来处理就是。”

颜雪初失落地苦笑道：“不必了。殿下，您便看着就是。”说罢，颜雪初缓缓起身，道，“妾身遵旨。只是，还请各位稍等，容妾身去更衣。”

皇上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如此，颜雪初只得换上了新制的舞衣归来，百里香也已经甜甜笑着等着颜雪初了。百里香对颜雪初微微行礼，道：“百里香恭祝宣王妃娘娘金安。有劳宣王妃娘娘了。”说罢，百里香深深地看了颜雪初一眼。

颜雪初看到百里香的这一眼，顿时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了。如今走得近了些，颜雪初发现这个名叫“百里香”的少女有着跟百里光济一样的泛着微蓝的眼眸。那种眼睛，寂静、幽邃，仿佛是一道深谷，能引得人继续往下走。颜雪初略微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低低道：“好了，你便吹笛吧。本王妃一舞便是。”

说罢，颜雪初缓缓挥袖。百里香欣然，将蛮族放在嘴边，缓缓吹奏。

说实话，这个百里香的吹奏技法是明显要差于百里光济的。可是即便如此，这个“吹云笛”的袅袅笛声，却也已经足以让颜雪初落泪。衣袖挥舞之间，颜雪初甚至会幻想着，那吹笛的便是百里光济——那个，她倾心所爱的男子。

一曲舞毕，掌声雷动。很显然，颜雪初的舞艺又精进了不少。也是，在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宣王妃的日子里，在宣王府的玉碎楼中，颜雪初唯一的乐趣便是翩然起舞。

那几乎是一种绝望的悼念。

皇上却全然没有注意道颜雪初失落的表情，只是在舞毕之后起身抚掌笑道：“想不到朕的这位儿媳竟然有如此绝妙的舞姿。宣儿，你可要好好珍惜你的这位爱妻啊……”

正宣浅浅笑着，起身道：“是，父皇。”

皇上显然很是高兴，又对百里香道：“你也很不错。朕看得出来，你与宣王妃倒是颇有知己之情。不如，朕今天就做一个主，把你赐给宣王妃做侍女好了！”

颜雪初很是意外，赶紧道：“回禀父皇，妾身原本就不喜热闹，也不用太多的人伺候。如今，宣王府中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添一个了。”

皇上哈哈一笑，道：“宣王妃！朕知道你生性节俭，也不喜热闹。不过，她可是朕赐给你的礼物，你不必拒绝，收着便是。”

颜雪初情不自禁地看了正宣一眼，正宣立即对颜雪初眨眼。颜雪初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复而恬淡微笑道：“是，父皇，妾身遵旨便是。”

如此，宴会进行到了一半，颜雪初已经朦朦有些醉意了。如意在颜雪初的一旁，知道颜雪初触动情肠，便低声道：“王妃娘娘有些醉了……不如，让奴婢扶您去走一走吧。”说罢，如意便要扶着颜雪初起身。

却想不到，百里香突然过了来，扒下了如意的手。

如意十分生气，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百里香却毫不在意一般，只是淡淡笑道：“哦？你就是如意么？宣王妃娘娘的陪嫁？呵呵，怎么宣王妃的陪嫁丫头也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你可别忘记了，我百里香是皇上亲自赏赐给宣王妃娘娘的侍女，所以现在就应该是我伺候宣王妃娘娘才是。如意姐姐，你资历比我深厚，我便尊称您一声姐姐。不过，你既然是当姐姐的，自然是要给足妹妹面子的。”

如意气急败坏，刚要发作却被颜雪初轻轻摁住。颜雪初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如此，那就麻烦姑娘了。”

百里香乖巧一礼，便伸手去扶颜雪初。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衫，颜雪初依旧可以感觉到百里香颇为狠辣的力道。颜雪初微微蹙眉，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