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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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燎世 正文 第七章 By竹以书烟

晚间的时候,永国公府差人送来了一封信,烟火接来一看,上书“小烟亲启”,是娘亲的亲笔。

“小姐,信上说了什么呀?”

“左不过是问平安之类的。”烟火说着,拆开信封,拿出信纸一看,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葵子不解,小姐可是很少蹙眉的。

“你看吧。”烟火将信纸递给葵子。

葵子接过信纸,见上书:

小烟:

知悉汝已名满京城,我心甚慰。汝自幼聪颖,好学、驯良,不知近日读书可有进益否?汝体弱畏寒,切勿贪凉衣着单薄,望自珍重。葵子纯真无邪,秉性淳良,你二人要携手同心才好。左相大人相邀之事,我已知晓。而今朝中佞臣当道,羿大人忠君爱国,一心护主,望你亦尽一份子民之责,多多帮助羿大人,拥护皇室,他日史书工笔,亦可给永国公府留下清白名声。

珍重。勿念。

凌寒裳

天佑十年六月廿日

葵子看完信,很高兴地笑道:“小姐,夫人夸我天真无邪诶!”

烟火闻言绝望地一拍脑袋:“你果真天真无邪……”而且智商不高!

“那当然。”葵子得意地一笑,回头却发现烟火的神情似乎很痛苦,不由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啊?”

“没啥没啥。”烟火摆摆手,指了指信纸上的一行字,道:“重点在这儿。你看,娘让我站到左相大人的阵营里,可是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插手这件事情。”

葵子闻言也蹙起了眉头,“但,这是夫人的意思,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总不能忤逆吧……”烟火叹了口气,柳眉紧锁,几乎拧成了九州结。

良久,烟火终于开口:“葵子,我们连夜回府一趟。”

“什么?”

永国公府。

烟火急急地闯进母亲的院子,却见大门洞开,四下漆黑,只有正厅里一盏如豆青灯,静静地映出桌边妇人的身形。

那样熟悉的一身豆绿褙子,不是母亲,还能是谁?

“娘!”烟火连忙行礼问安。

“起来吧。”凌寒裳笑得总是那么温柔。“我就知道你要来的。”

“娘……”

“你不必说了,娘都知道。你是娘亲手带大的女儿,娘怎么会不明白你呢?小烟,你是不是不愿插手左右丞相两位大人的斗争?”

烟火如实点头。

凌寒裳无奈地笑笑,道:“你性情温婉却又很是清高,能有这样淡泊的心态自是很好。但是别忘了,你是永国公家的小姐,虽然这多年来外界对你知之甚少,可你尊贵的身份注定了你不可能远离朝堂斗争。娘知道你有一身傲骨,那么,与其让你作为一枚棋子受人摆布,不如你自己掌控局势,让朝堂上的士大夫们看看,永国公家有这么一位不让须眉的小姐!

“可是咱不可能凭空跳出来啊,毕竟你只是一介女子。所以咱要从底层做起,慢慢地往上爬。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刁剑的狼子野心那是路人皆知。若是他篡位成功,他会留下这个前朝皇帝亲封、与前朝皇后来往甚密的永国公府么?富贵荣华倒是不必在意,这一辈子清誉要紧。现在,你该明白了娘为什么要让你帮助左相大人啦?”

桌上那盏灯里本就不多的油快要烧尽了。烟火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娘那句“你尊贵的身份注定了你不可能远离朝堂斗争”。娘说得对,与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如将天下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小烟,娘知道你有能力,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能做到。”

烟火展颜一笑,“娘,女儿明白了,多谢娘亲指点。夜已深,娘快睡吧,女儿告退了。”

看着烟火和葵子远去的背影,凌寒裳笑得颇为意味深长……

次日清晨,烟火如约来到蒹葭苑。

还是那扇漆黑的大门。葵子细长的指节叩在厚重的木板上,发出低沉的声音。

大门应声而开。还是那位老管家。见来人是烟火,老伯有些惭愧地笑了:“少爷让老朽在这儿等候姑娘,如果听见脚步声就开门。是老朽老啦,竟然没听见,还要劳烦姑娘敲门,是老朽的过失。”

烟火淡淡一笑:“无妨无妨,老伯不必介怀。请问羿大人在么?”

“少爷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多谢老伯。”烟火有礼地欠身,“烦请老伯带路。”

蒹葭苑原来也是一片幽静之所。烟火跟着管家所到之处,无不有绿竹摇曳,芳草茵茵,羿磻溪的书房更是在一片翠竹掩映之中。看来,羿磻溪也很喜欢这种谦逊有节的植物。烟火心里不由对羿磻溪有了一分好感。

羿磻溪的书房是一栋极朴素的屋子,仅有一二处精细的点缀,看上去丝毫不觉寒酸,却也无奢靡之气,倒是生出几分雅致。

羿磻溪正在窗前临风读书。烟火走近一些看了,书上似乎写着“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烟火不由轻勾起了嘴角。

羿磻溪听得响动,抬头一看,却是烟火。他忙放下书,走到门前相迎。烟火进了屋,向羿磻溪行礼道:“大人安好。大人也读《增广贤文》么?”

羿磻溪看向桌上的书卷,并未露出封面,只是书页翻开,倒教人好窥见里面的内容。他不由勾唇一笑,想不到烟子也是才学之辈。于是他笑道:“在下最爱‘十载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一句。”

烟火知道他这话绝非本意,他是在暗示自己,他可以让自己免却寒窗苦读之苦,一举让世人惊叹。于是烟火也笑道:“可是妾身最爱这一句:‘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素位而行,不尤不怨。’”

羿磻溪抬了抬眉毛,好淡泊的女子!心里对烟火又多一分赞赏。他劝道:“淡泊隐逸自是极好,却也需记住,良禽择木而栖。否则纵使学得一身好才学,又有何用?”

“怕就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烟火的目光幽深,似乎饱含了对前朝历史的慨叹。

“对,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之事历朝历代都会上演。纵使我如今身居高位也恐难幸免。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寒窗苦读十年学得满腹经纶,就该报效国家,尽到身为人臣的应尽之责,如此,方为大丈夫所为!”

烟火定定地看着羿磻溪,语气有些激愤:“大人!妾身不是大丈夫,妾身只是一名再平凡再普通不过的柔弱女子!妾身没有大人那样宏伟的胸襟报负!妾身只想安稳度日,妾身只喜欢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要那富贵荣华何用?良田千顷,日食一升;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贫亦好,富亦好,一切只在人心。懂得知足,便能常乐,何须金银?功名又如何?任他世人怎样评说,千载后不也都是一抷黄土掩风流!谁又能记着,古时有个名唤烟子的歌女?!一场轰轰烈烈的尔虞我诈,夺了多少才学之士的性命,不也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杂谈么?!妾身只想照自己意愿,清宁地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以每日在晚霞中数那细水长流。学得一身八斗高才不亚须眉,难道就凭这个,就要妾身失去原本触手可及的清净么?!我烟子不答应!最好终身不嫁!可能的话,飞出这尘世!飞出这尘世,做天地间顶清逸的女子!”

一番话说得羿磻溪连连惊叹,惊叹于烟火的特立独行。想不到墨舞雅舍的一个小小歌女会有如此见识!更想不到,说出这话的,只是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若是得她相助,佞臣定除矣!

“烟子姑娘仔细想想,若是国家蒙难,奸臣篡位,以姑娘的才华,真的能独善其身?”

“以妾身的能力,穷尽一生所学,则可使母亲与妾身二人无虞。”

“无论如何,姑娘只是一介草民,怎样也抗衡不了皇家啊!”

“走投无路,就反了他了!”烟火猛一拍桌子,神色坚决。在这世上,敢这样无所顾忌这样豪气冲天地说出这话的人,估计也只有烟火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姑娘还能有那清净日子么?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阻止奸臣篡权!如此百姓无虞,功成之后姑娘还可以锦还乡,安享太平。”

“大人亦是才高八斗,怎的,非要妾身帮忙不可?”

“实话跟姑娘说了吧。刁剑这人的头脑极为聪明,在下倾尽所学,也很难敌得过刁剑。而今若得姑娘相助,刁剑定亡!”

烟火眨了眨眼,面纱下只见她笑意嫣然。果然,羿磻溪是个不错的人才,而且,他还很有自知之明。能够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说明羿磻溪不拘小节,诚实,也豁达。他算是一个不错的人才,跟着他,也不算辜负了自己。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在下可算是通过了姑娘的考核?”

烟火猛地一抬头,却看见羿磻溪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忽而烟火了然地一笑,道:“大人真是聪明,妾身佩服。实不相瞒,妾身昨晚收到母亲家信,家慈让妾身加入大人阵营,助大人一臂之力。”

“令堂真是深明大义。”

“家慈对妾身自小管教甚严。”

“所以教出了这个么个才姿倾城的女子啊。”

“道吾好者是吾贼。大人可劲儿夸赞妾身,妾身反倒有些不敢相信大人了呢!”烟火拿羿磻溪打趣。

“那在下便对姑娘一席真心话。”羿磻溪忽然很认真,“其实在下也不爱这些功名利禄,一切只因他人所逼。”

烟火挑了挑眉,谁能逼迫得了羿磻溪?

“在下自小聪颖,好学而勤奋。家父一介贫农,却十分开明,举全家之力供在下一人读书。在下学成,却不爱功名,不参加科举。家父见在下执意,也不逼迫在下。后来在下与同村一富户的女儿何氏相恋,丈人着实蛮横,见在下贫寒,不愿成全我二人,声称只有当今状元才能迎娶他的女儿。在下一赌气,真的参加了科举,一路捷报连传,高中头名状元,才做到了如今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在下不得不尽心尽力,而今看来,在下是与隐逸日子无缘喽!”

“那……何姑娘呢?”

“她……她被嫁给本州府尹了。府尹已有五十余岁,而她出嫁那年,只有十七!”羿磻溪很是悲愤,声音里的伤痛谁都为之动容,“新婚之夜,她不愿受辱,自尽了。”

烟火怔住了,想不到何姑娘如此有气节!良久,她才开口:“对不起啊,让大人想起这桩伤心事。”

“无妨。无论如何,我羿磻溪都认定她是我今生唯一的妻,绝不另娶!”

“那……大人岂非……绝后了么……”

“在下不介意那么多!羿家还有我哥哥,在下这一脉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烟火赞许地一笑,真是个好男儿!她隐约感到,这个志向抱负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男子,可以是自己一生中都值得信赖的知己。于是,她笑道:“大人,妾身想要你答应妾身几件事,可好?”

羿磻溪理了理情绪,笑道:“姑娘,但说无妨。”

“第一,如果妾身答应助大人一臂之力,则妾身自然可以为大人探听情报出谋划策,但大人不能将妾身献给陛下或者其他任何人。”

“这是自然,在下绝非那种人。”

“第二,切勿找采萍麻烦,她也是受人指使。而且请成全采萍与二黑。”

“可以。”

“第三,让白月辉姑娘与陈五郎和离。”

“没问题。”

烟火见羿磻溪都答应了,很是高兴,欣然笑道:“妾身今后愿与大人一道,铲除奸党,还天下一个太平!”

“其实姑娘刚才不说,在下也会那么处理的。可见姑娘的确是一个心怀宽广的善良之人。今日与姑娘一叙甚是投缘,如若姑娘允许,在下可否视姑娘为知己?”

烟火爽朗地一笑,道:“既是知己,烟火也没有什么好跟大人隐瞒了。”只见烟火抬起手将面纱摘下,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羿磻溪有些疑惑,不过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为什么要戴面纱?烟火却接着在耳根处一抠,接着扯着一角皮肉一撕,一张倾城的容颜显露了出来,而烟火手上,却是一副人皮面具。

轮到羿磻溪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出尘的容颜,眉眼似乎都经过了精雕细琢,美得不染纤尘。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烟火却展颜一笑,明媚的笑容几乎令万花失色。她对羿磻溪说道:“相逢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能得大人一个知己,是烟子的福分。今后我二人的情谊,非干风月,只为真心!”

“说得好!非干风月,只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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