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舞倾城
楔子·舞倾城

烟火燎世 楔子 舞倾城 by竹以书烟

刁剑二人的尸体被带了下去,烟火下诏,将他二人以庶民规格合葬于刁家祖坟,并派兵守护,防止激愤的民众来找刁剑夫妇的尸体报仇。

“溪哥,”烟火看着垂手立于自己面前的羿磻溪,“烟火是不是变了好多?”

羿磻溪闻言一怔,叹了口气道;“烟火变成了陛下,可不是变了好多。”

“溪哥,你知道,烟火不想的。为什么我要杀这么多人?溪哥你知道么?每次我下诏时心里都很难过,我不愿意杀人!可是,”烟火伸出纤瘦的手,苍白的一层皮儿包着纤长的骨头,她看着双手低低地说:“这双手,还是沾满了血腥。”

“可是烟火,你是天下万民至高无上的陛下!你要捍卫你的领土,保护你的子民——这是你应有的信仰。”

“溪哥,烟火尽力了,烟火好累啊,”烟火无力地倚在龙椅里,“这把椅子让我如坐针毡,我无时无刻不记着我的国仇家恨,无时无刻不想这不能辜负这江山社稷。溪哥,你知道么,刁剑死时最后一句话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烟火听见之后真的好难受。溪哥,若一切真如初见之时就好了。”

初见?羿磻溪想起自己与烟火的初见,烟火一水儿大红舞裙,正是一舞倾城之时。那时的烟火虽轻纱覆面,却已掩不住那样绝代的风华。

“溪哥,”烟火突然嫣然一笑,抱起琵琶道:“今日,烟火再舞一曲如何?”

风好大,天空阴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羿磻溪看着突然站起来的烟火,才惊觉,她这一身裙子,分明是烟火大婚时的嫁衣!

烟火与他初见时,便是这一袭红装,而他们大婚时,也是这身装束。而今,烟火又将它穿上,这不由叫人费解。

“烟火,你这衣服……”羿磻溪不解道。

“这是我的嫁衣,那我穿着嫁衣跳舞,他就会看到了啊。”

看着烟火浅笑着转轴拨弦,羿磻溪突然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烟火的举止实在让人心里隐隐不安。

烟火立在城头,望着苍茫的天穹,黑压压的阴云内翻腾着雨水,就等着前仆后继地扑向大地。澈,你在看着烟火的的对么?于是焰火的唇角勾起最美的弧度,对着天空粲然一笑,将红纱水袖一扬,如同在空中消散的一缕烟雾。那缕烟雾却突然被烟火注入了生机,在空中旋出优雅的圆弧。烟火踮起脚尖,怀抱琵琶作出凤凰于飞之姿。红裙飘逸,在风中猎猎飞舞。

羿磻溪睁大了眼,烟火这是要跳《凤舞九天》!

《凤舞》与《九天》,是烟火穷尽毕生所学呕心沥血之作,《凤舞》的舞姿蹁跹多变,纤影柔弱之中又有凤凰俯瞰众生的清傲,其神韵极难达到;而《九天》的舞步更加繁复,极尽凤舞九天之华贵大气,要求从头至尾在保持优雅的舞姿的同时琵琶乐音不可间断,其中以红绡上凌空反弹琵琶最难,舞者必须身轻如燕且要有极高的武功修养,否则红绡之上作舞难如登天。而《凤舞》与《九天》都是极难极费体力的舞蹈,以烟火现在被国务与征战掏得几乎支离破碎的羸弱身体,连跳《凤舞九天》,无异于自杀。

“烟火!”羿磻溪连忙阻止烟火,“别跳了!不能跳了!”

烟火假装没听到,兀自抱着琵琶一拨,清越之声从指尖泻出,却是凄婉之调。只听她幽幽唱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这是《葛生》?以《葛生》之调配《凤舞九天》之姿,本是极怪异的搭配,但从烟火嘴里唱出,却是在令人潸然泪下。

雾蒙蒙的天河洒下细细柔柔的雨丝,将烟火的屋子氤氲在雨雾里,濡湿了那火红的长裙。琵琶铮铮仍在耳畔,雨里烟火的裙裾旋出一个完美的圆,层层叠叠的长裙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牡丹上烟火翩若游龙的舞姿像极了一只在风雨里搏击的高傲的凤凰。那凤凰盘旋在城头,身姿清雅高贵,即便是这灰暗的天也掩不住凤凰夺目的光华。

雨有些大了,烟火的发髻已有些松散,沉沉的钗钿松松地挂在发间,步摇的坠儿在旋转产生的离心力里仿佛要从钗头金凤上飞落下来。湿淋淋的衣服搭在身上,衣服里的水珠反射出明晃晃的光影。烟火将长臂一舒,忽又拨弄着琵琶欠下身来,乐声忽然有些急切,嘈嘈切切如泣如诉,从指间倾泻在这天地间,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乐网。

澈,你听到了么?烟火为你谱的大曲,好听么?

烟火眼里划过一丝凄婉,复又开口唱到:“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这样凄惨的乐曲,与《凤舞九天》的大气恢弘是极不相称的。羿磻溪看着烟火在雨帘中骄傲如凤凰的舞姿,听着缠绵凄凉的唱词,心里觉得颇为异样,但总是想不起来为何。

烟火依旧在雨里起舞,琵琶之声从未断绝。雨丝洗净了这个王城的尘埃,却无法让烟火重新回到十四年前一样的清宁。尽管烟火的容颜仍与从前一般无二,一样的倾国倾城——可不是,烟火今年只有28岁。28岁的帝王,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但为什么,28岁的烟火,觉得自己那么累了,觉得自己这一生,应该走到尽头了呢?

倾盆的雨瓢泼而下,一滴滴雨珠将自己无私地融进广袤的大地。雨珠落到地上,树上,房顶上,击起一片细碎的雨声,与琵琶乐音唱和着,交织着,更别有一番滋味,烟火的旋律越发激越,弦弦声声似乎含着无尽的怒火与悲哀,裂石之音,天魔之态,惹得天地亦为之嚎啕。

烟火不停拨弄着琵琶,泪却轻轻地从眼里淌出来。澈,烟火替报了仇,烟火让天下又歌舞升平了。但是,你不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泪水和着雨水,一滴滴地在地上点出一朵朵华美的水莲,绚丽乍放之后,马上归于平静。烟火的衣衫早已湿透,火红的水袖在舞动中甩出一串串水花,在天际中盛放。旋律更加激烈,烟火突然将红绡从水袖中射出,足尖一点凌空踏于红纱之上,轻盈之姿羞煞当年飞燕。烟火弃了琵琶将红纱一甩,两手的红绡在旋转中上下翩跹,烟火在飞旋的红绡中笑得倾城,眼里放出欣喜的光彩来,足尖将地上的琵琶抛起,烟火一个转身将琵琶反身接住,勾起绚丽的笑,这是——反弹琵琶!

琵琶之音突然变得气势磅礴,虽然烟火的笑里那眉黛深处的哀婉挥之不去,但烟火眼里得偿所愿的神色却使她的凄怨被埋在那幽涧样的眼底。烟火在飞旋起伏的红纱里半仰着身,舞步依然精准轻盈。但只有烟火知道,之前的舞蹈已让烟火有些吃力。高难度的反弹琵琶更是几乎耗尽了烟火所有的力气。可是烟火是欢欣的,因为她知道,《凤舞九天》是跳给澈看的,这,也是烟火最好的涅槃。

“夏之日,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唱到这里,羿磻溪突然惊觉,猛地向烟火冲去想阻止烟火继续跳舞,却见烟火自己停了脚,琵琶之声戛然而止。她抛出一条水袖,轻轻一向城头跃就踩了上去,回头看着羿磻溪浅浅一笑,素手在琵琶中央最后一划,四弦一声,裂帛之音,算是对《凤舞九天》最好的收场。

“烟火,别——”羿磻溪看着烟火从城头坠下去,绝望地闭上了眼。

烟火就那么从城头落了下来,一袭火红的衣裙在倾盆大雨里显得那么刺眼,在身后厚重城墙的衬托下,纤弱的烟火如同一叶飘零的落英,迅疾地向大地飞驰而去。烟火闭上眼,却绽放出世间最为灿烂的笑。

一笑,足以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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