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燎世 正文 第十七章 By竹以书烟

那粗布短衣的妇人向路仁恝磕了头，仍跪着说：“回大人，民妇韦钱氏，是十年前永国公府的下人。民妇要告正一品诰命夫人、宁德郡主杨乔氏谋杀亲夫。”

路仁恝有些惊讶，他看向凌寒裳：“夫人可认识这妇人？”

凌寒裳走到韦钱氏面前仔细端详片刻，向路仁恝欠身道：“这妇人叫钱秀娘，是老身出嫁时从宫里带出的陪嫁，后来做了老爷的通房丫头，因为一些缘故被逐出府，之后老身就再也没见过她。”

秀娘？烟火听到这名字一惊，马上将那妇人打量了一下，却无法从这张脸上回忆起任何信息，倒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关于秀娘这个名字的记忆。似乎小时候，府里是有一个叫秀娘的人的，但似乎是因为对母亲大不敬，由父亲做主，打发出去另嫁他人了。那时正是父亲病重，秀娘走的那天，正是父亲的忌日。从前听下人们嚼舌根说，永国公新娶的这位夫人多厉害，挺着肚子来到杨家，才不过五年时间，杨家最后一位在世的男丁就死了，连他的通房丫头也不能幸免。更有甚者，竟说秀娘旺夫，母亲克夫，为了克死父亲，母亲故意挑事，将秀娘赶走。这些话母亲听在耳里，却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盖是因为流言无稽，却落了他人口实。当年之事究竟如何，烟火那时年幼，现在已想不起来，但是秀娘离府时怨毒的眼神，烟火多年来却记得真真儿的——任是怎样的孩子，见了那神色，也会惊惧！

而今的秀娘，脸上满是皱纹，明明与凌寒裳同岁，看着却像是被时光这把刀多割了十五年。当年的她虽不是很美，但是能进皇宫服侍，也是在算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鲜活女子，一颦一笑，亦有少女的轻巧——全然不似现在的老气横生，粗陋猥鄙。看来，这二十年中，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也是，一个普通的无财无貌无家世的小宫女，能被凌寒裳带出皇宫已是万幸，却当了连妾也不如的通房丫头，结果还被逐出，再嫁已非完璧。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在白衣庶民的家里，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做了填房的钱秀娘，估计对凌寒裳恨之入骨了。

“那么，”路仁恝听了供述，复又问道：“韦钱氏，你为何状告旧主谋杀亲夫？”

“回大人。十年前，民妇是杨老爷的通房丫头。虽然民妇地位低下，却也尽心尽力服侍老爷，老爷待民妇也很好，还说要正式纳民妇为侍妾。但是一日，民妇突然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有几个老妈子嚼舌根说，杨夫人那么年轻美丽的一个女子，挺着肚子嫁给一个中年的好色将军，其中必有隐情。民妇不解，上前问她们，结果那几个老妈子马上走开了，仿佛很忌惮民妇。之后不久，见着个小婢子来找民妇……

十年前永国公府的上房里。

“秀姐姐。”一个粉色麻裙桃红半臂的丫头推门进来，钱秀娘将手里的衣物收到衣橱里，走到外边与那丫头见礼。

“原是桃儿来了啊。”钱秀娘与她平施了礼，问：“有什么事？”

桃儿拉着秀娘坐下，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今儿我看见夫人伏在案上哭了呢。”

秀娘担忧道：“夫人有身子才一个多月，正是危险呢，可不能哭！”说着作势要去劝慰。

桃儿拉回秀娘，“放心，我是今儿早上看见的，若是有事，现在早该闹起来了。姐姐也真是操心。”

“这原是我们底下人的分内事。”秀娘安心地拉着桃儿坐下，问：“夫人为什么要哭呢？”

“这得问您呐！”桃儿很神秘地笑笑，“秀姐姐，你好歹是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知道的自然比我们多些。这个中原委，您还不清楚?”

秀娘心下不解，先来套桃儿的话：”那你倒是知道些什么？”

桃儿不疑有他，压低了声音对秀娘说：“大家都在传，说夫人在宫中时是被老爷那啥了，那啥你懂的吧，这之后怀上的孩子，不得已了，才嫁给了咱老爷。”

秀娘心下暗惊，难道这几天听到的传言是真的？她不动声色地道：“你继续说。”

“秀姐姐，你想啊，咱们老爷虽然颇有战功，可之前也只是一个三品虎威将军，无权无势却有好色的名声。夫人可是皇后娘娘多年患难过来的生死姐妹，年轻貌美，还是乔家的养女，怎么不嫁哪位王孙，非要下嫁给区区三品武将？”

“夫人自有夫人的道理。”

“哪儿啊！夫人大婚那日，我听宫里一个叫马飞飘的小黄门跟我说，在一月前的宫廷夜宴上，他提着宫灯在上林苑巡查值夜，突然一阵腹痛，就钻进花丛小解，完事了刚系上腰带，突然听得太液池边有女子呜咽之声。于是吹了灯趴在花丛边向那一望，借着月光，看见地上有件紫蟒官服，旁边是一条金带，四下散落着些白色丝帛，似乎是女子的衣物碎片。有个裸着身子的男人，身下压着个女子。正行苟且之事。女子不从，死命挣扎，脸上似有泪光，嘴巴却被堵住了，只能低低地呜咽着。那马飞飘一惊，隐约看出那男子像是杨将军，似乎他又在欺侮宫女。他正想跑开不惹这事儿，却见那宫女散开的鬓发里簪着一朵粉白昙花——在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和身边的凌家姐妹，还有谁敢戴昙花？他被吓住了，暗叫一声：‘这事儿可不好！’连忙跑去凤仪宫禀报。”

秀娘两眼圆睁着，听得聚精会神。

“皇后娘娘听了禀报，脸上终于有了点神色，急急忙忙地冲向上林苑，头发也没绾，穿着的还是家常的衣服，只带了凌寒霜姑娘一个人，连马飞飘都不许跟着。”

“之后呢？”

“没过多久，就听着了凌寒裳姑娘入乔氏宗谱，封为宁德郡主，下嫁虎威将军杨永宁的消息。余下的大家都知道了，杨夫人怀孕后，杨永宁将军被封为永国公，杨夫人封正一品夫人，杨家满门荣耀。世人都说杨夫人果然是皇后身边的姑娘，一样是旺夫的好女人。”

秀娘已是十分吃惊，问道：“你说这些，可是真的？”

“自然是的。我本来还想再去找他问个仔细呢，结果被宫中人告知，上林苑内从未有过叫做马飞飘的人。”

秀娘收了心神，对桃儿说：“桃儿，记住，这些事轻易别对外人说，一个字也别提。”

“为什么？”

“别问，总之不说就行了。”秀娘神色凝重，“你想想马飞飘是被……”秀娘收了声，抬平了手在脖下一拉，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桃儿噤了声，默默起身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