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华依(下)
第四十四章:华依(下)

“轰!”窗外的操场上传来一阵巨响,甚至让教学楼都发出一丝颤动。教室里的孩子们都好奇地趴在窗户上,向外望去,就连一向不关心外界的晗木也不由自主地向操场上巨型的土坑望去,而发出惊叹。

即使相隔甚远也可以听到法术实践课老师的嘶吼声:“我跟你说过了!会就行!谁让你拼尽全力使出这个术啊!”

班里传来一阵爆笑声。

烟雾渐渐散去,晗木透过窗户,看到那个男生。他只是形单影只地垂着头,默不作声。

“是洛奇家族的啊。”

“又要辍学了吗?”

“啧啧……”

晗木听到他们细碎的婆婆声,心里厌恶起来。

“给我跑500圈去!”那老师气得青筋暴起:“明早把这里给我补平!”他一夹那成绩评分表,甩了下那油光锃亮的发,扭头就走。

男孩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一群人拉住,他们大声嘶吼着:“你这个杂种啊!”

“流着冥族血的家族怎么会有资格来我们这里学习?”

“真是玷污了华依!”

男孩儿起初是甩开了其中一个当头学生的手,奋力要跑开,但人多势众,追上更是一通乱打。

“天啊。会出人命吧。”

班里同学窃窃私语。

晗木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笔杆,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操场上的那个男孩儿。这场混战一直持续到那个法术实践课老师迟迟地,缓缓地走来,他像是欣赏风景一般,才走到男孩儿的面前。

嘴上婆婆妈妈地轻柔地说着:“别打了,别打了。”

他们这群“暴徒”般的学生才停下这种疯狂的举动。

男孩儿孤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被老师一顿臭训和同学间的嘲笑后,他只能翘了之后的两节课,不停地奔跑。

之所以知道他翘了两节课,是因为晗木放下手中的历史书,静默地关注着这个男孩儿,他汗流浃背地不停地奔跑整整跑到了午休时间。

晗木提着中午的便当坐在操场的坐席上,假装没有看他跑圈,吃着午饭。

他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直到下午,上课了。上了楼梯,转而进了教室的她,从透过窗户看,他已经不再操场上了,看来已经去上课了吧。

之后的几个月也一直如此。

他不断地在操场上奔跑,在她上课望向窗外的时候,在她午休坐在操场边看小说的时候,在她又听到轰鸣的爆炸声的时候。

而自己也是不停地在抄法作课的笔记,一遍一遍又一遍。

就像是男生不停地被罚去操场跑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她逐渐明白,梓优不会再回帝都的原因,也明白了光琪和良对梓优不闻不问的原因了。

她翻阅着的报纸都会逐字细读,而它的头版永远都是佑明,他占领了在早年前被敌军攻陷了的领土。每一版上的他越发的显露出军人的面目。原本干净的脸庞,也因常年征战在外,长起了胡渣。每当她看到他们在攻克城池上遭遇到的重重困难,她都提心吊胆起来。

是的,她怕极了,如同举国的民众,所有的人都会悬了起来。

又是无数的相似的午休,她坐在操场上吃着便当,看着男孩儿奔跑。

一群惹是生非的学生手里拿着棍棒,从她身边蜂拥而入。她知道男孩儿肯定是要被打了,在操场上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奔跑的男孩儿要被打了。

然而此刻的她,沉默。

她看着这群人像是从高处涌下的浪,直扑向那个男孩儿。

她吃了几口干涩的菜花,咬了几口滑嫩的牛肉。

那群学生终于抓住了那个奔跑的男生,几个人撕扯着他,其他的人都将他围了起来。

晗木喝了几口闷热的随身带得水,如同其他在场的人一样,只是冷漠地坐着。

如果把现在的场景用文字记录下来,她想那么现在的自己,肯定是在看小说,操场的正中传来的是叫骂声与嘲笑声。

晗木停下了手中的便当,她犹豫着,自己根本不会法术,过去只有被欺负的事。但她看到那些学生的嬉笑声,无时无刻不让自责自己无法做任何的事。

她扔下手中的午餐,几步向操场的正中跑去。

“喂。放开他。”她声嘶力竭地吼着,然而在这一群学生之中,却声若蚊蝇。

“喂。放开他!”她重复着,拉扯着那些实施暴力的学生。

“喂。放开他!”她大声地喊着。

顿时,所有的人都停下了狠手。他们像是被吸了魔的人,红肿的发狠的眼,缓缓地转向她。

而她从人群中,依稀地看到那个抱成一团儿的男孩儿。

“你是谁?”那个头儿拨开学生,从中走了出来。他来势汹汹,手中挥舞的铁棒也来回地甩着,似乎向晗木做着挑衅。

“……”晗木对于他的质问,面色发青,连连向后退了半步,直到她撞到身后的人。

“她是谁不重要。”

“……晗木……”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打转儿,她被一个男生拉到身后,懵住的她才反应过来,是黑粟罗天和单蝶童一。

“……”学生们看到黑粟家族和单蝶家族这架势都纷纷地抱头鼠窜,那个很横的学生一看身后没人了大喊着:“你等着!”也一溜烟儿跑开了。

“哈哈,帅不帅!”待场面都已经静了下来,罗天抑制不住内心爆棚的成就感,挑着眉梢,回头冲着童一和晗木大笑:“是不是帅爆了?”

“……好帅哦!”童一眼神里都发出了浓浓地崇拜之情。

而晗木虽是心中略表感谢,但看到罗天翘尾巴的模样,甚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阴着脸,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他们三个便是嬉笑着,从操场中心的闹剧中散场。

后来,晗木就再没有见过在操场上奔跑的男生了。

很巧的一天,晗木和那个奔跑的男生打了一个照面。男生看着晗木略显尴尬,晗木也假装让笑容扫过脸颊,便快速地逃离了这里。

喜讯恰如穿天的炮火,让她窒息。她手里捏着新鲜的战地报道,背对着夕阳飞奔,泪如雨下。

佑明在外征战的第四年,迎娶了黑粟家族的长女,黑粟暖。当晗木看到这则头条新闻时,她就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只觉得世界一片昏暗。她日日夜夜等待着远方的战地记者带给她和佑明唯一的联系,竟然会如此伤人。

她的泪大滴大滴地跌落。

为什么心痛不会致死?

曾有人说,七年的时光可以把我们全身的细胞都更换一遍,一个旧的都不会再存在,可能正因为如此,一起走过的七年,回头看看便是什么都没有了。而那些想念的细胞也会在一天天的消磨中,一个个的死掉。总有一天,什么都会干干净净。

不管多么深刻的伤痛,只需七年都会痊愈。因此,从遇到,到结束一个人的过程,需要十四年。

当它结束的时候,安安静静数时间就好。

数一天数两天,数三天数四天,闭上眼睛数到两千五百五十六天的时候,你便什么都不记得。

曾在一起的日子也许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乱将自己的念想加在你对我毫无念想之上。原来你的未来没有有关于我的计划。

那么,现在分开了。是不是也该定个计划,一天两天忘记他的声音,三天四天忘记他的身影,五天六天忘记他对自己的好。以后所有的时间用来忘记以前的自己。

忘记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忘记那个拥抱的日子,忘记有关于他的一切。

当自己细细想起过去的种种的时候,她也已经不记得很多了。死去的细胞已经带走了她大部分的记忆。

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若把记忆分割成一片一片, 从最初的记得他的所有,记得他今天吃早餐没有、记得他昨天中午吃的什么、记得他前天穿了什么衣服。

到不太记得时间,不太记得他分别的前天夜里在做什么,不太记得一起走过的确定的日子,甚至到最后的,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从最初的记得的有关你和我的所有事,到记得你对我的好,到记得你对我的不好,到记 得你对我的那么些好,到记得,你对她的好而恰好忘记自己和你。

只是她又不记得曾有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记忆力真的是越来越差。 最后的记忆少得可怜,被封印在了她日记本上的每一篇文章中。她看到那些祝福情侣终成眷属的话,发疯地竟然有恃无恐的把它们撕掉。

撕掉存的有关于他所有的新闻稿、撕掉过往的日记、撕掉日历,那一笔一划勾出的等他的日期,直到最后连同存在抽屉里的每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一起埋了。现在在她看来还是有那么些后悔。

当她意识到,她不想再用我们来写给他的时候,她曾试图努力让自己认为是我们。当她强迫自己看到的还是我们的时候,他却变成了你们。于是,她之前所有的文章,所有的文字都是苍白,都是脆弱,都是一意孤行。所有都变得如此尴尬刺眼的傻气。

从某天开始,他只能成为她笔头记录而存在的人。

当一个人不被需要的时候便成了累赘,累赘是会被扔掉的。

她知道,故事再怎么曲折,到了这里也就成了永恒。

她想让她的记忆自杀。

让它溺死于水里、这样就没有谁能看到它在哭。于是在想,溺死在湖里。海是咸的。她不想它痛苦的浸泡在有眼泪味道的地方。

嘘……听我的记忆,在时间里一点点憔悴、苍老。

让它和自己的细胞,一起更换了吧。旧的一点也不会再有。而自己会是世界上最透明的人了。

她在让记忆消磨时间,她在让记忆等死。 只有它死了,她才会活的更好。

她想她是应该给佑明写封祝贺信,让信使快马加鞭地送去,可又转念不知说些什么,在空荡荡的好像可以将她整个人吸进去的空白白纸上,上划出好像是放晴后的彩虹的笔迹,然而却和彩虹的美好之处相差太远。

于是还是收起笔,空白的白纸在灯光下好像一池清水,她将它狠狠攥在手心里,推到口袋的最深处。

她独自走在桥上,路灯光是如此的黯然失色,昏昏沉沉的昏昏沉沉的,将橙色的灯光粉末,像是婚礼的撒花,铺洒在她的肩头。

还好么,最近。

她看到书社窗外憔悴的、还在持续着僵硬微笑的樱花,忽的被一阵毫不留情的野风,扯拽下来,她的心好像也抽痛着。看着窗台上,它就像一个她,娇弱的身躯匍匐在自己的面前,那副狼狈的、愁苦的脸。

怎么还在笑着?

书社里的惨白的光线,若隐若现的她的微笑。

她看到混沌的、没有星点的夜,被广阔的建筑物包围着。夜就像是被囚禁在侍卫般的建筑物之间,难以喘息。我拉着夜空的手、向前跑几步却还是无法救它走出牢笼。

她听见夜的哭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请让他走吧请他走吧。夜的舞蹈里夹杂着浓重的回忆一笔,挣脱。

要保持随时可以起身离开的姿态。

我是卡文罗蒙家族的五亲王,这天地都是我的,但不知为何我不是我的。

她的心情有时变得很差,她的心情有时变得很糟。

可是,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宛如不开化的顽石,不管不顾地走到天涯,走到全世界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于是,看到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回忆。

她手里又攥起手中的被揉巴成一团的空白白纸。心里默念,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可,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却泪眼朦胧的撞上陌生人。

……

而经历了“死”的她,毅然是毫无畏惧的。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因此便得毫无意义,然而并非如此,她的性子使他不断地寻求真理,让她从奄然一息的生活里,找到存在的价值。

她仍然会梦到那个被埋没在雪地之中,孤独一影的男子。然而梦境与现实唯一相似的地方,即是他渐行渐远,而她只能站在原地。她仍然会思念艾尔城的那所破败的房屋。

繁华的克洛诺斯,斑驳的城门,一圈一圈划开的年轮。

……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