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将流韶空辜负,此恨焉能问鬼神(八)
忍将流韶空辜负,此恨焉能问鬼神(八)

菁华大体上对随形卫的无能表示理解,因为他们再怎样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什么人,事实上他们与那被保护的人也不过是银子与命的交易,哪怕这个人是至高无上的黎王陛下。毕竟人的生命与他的薪俸相比更加重要。即使是黎王陛下死去,他们仍旧可以换一个人来效忠,因此他们的武功只要差强人意就已经算是很好。

这样说起来,随形卫“以命相护”的誓言的确是既无耻,又荒谬。

而江湖人则不同,他们只能通过更高的武功来保证自己更加安全,因为如果他们不够强大,那么死去的人不会是其他人而是自己。而自己一旦死去,那么所谓名利荣辱,就都没了什么用。所以江湖人的武功必须高。

而当这两者相对,菁华对“随形卫能够拦下她的仇人”这个设想并不抱希望。菁华不会武功,所以剑直向她而来时,她想到的也不是自己如何躲过这一剑,而是如何才能不至于被一剑毙命。

可是君初衡没有给她思索的机会。在这瞬发之间,他一把把怀中的菁华丢了出去——一时菁华还不能分辨他究竟是要为自己挡下这一击还是不想因为她波及到他自己。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反射着阳光的剑尖不躲不闪地刺入他的胸口。

菁华的瞳孔猛地放大又缩小。

顿时菁华眼前的一切似乎凝滞住,她似乎可以看见那把剑的剑尖带动风的流动,然后他身上与剑尖交接的地方就有殷红的颜色慢慢地渗出来,像是一滴一滴的泉水从山石中渗出。看起来并不多,却似乎在与生命一同流失不见。

四周的打斗声杂乱,但都进不了她的耳中。她此刻感到这世间一片寂静,只剩下了虚弱无力的声响,滴答,滴答。

然后那像山泉一样渗出来的血液就开始大片大片地蔓延蜿蜒,在他的脚下堆积成格外刺眼的红色,如同一汪被残阳照着的潭水。

几乎是猝不及防地,菁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虽然她说不清楚这眼泪究竟有几分是为君初衡而流,但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然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进去。

很多情况下,只要在特定情境下的特定动作,就会让一个人把你的身影刻在心底,如同刻在心头上的印记,难以忘怀。

菁华就记住了剑尖刺进君初衡身体的那一刻,他的血液慢慢地流下来,流下来,然后在他脚边汇成一滩,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那时当是万籁俱寂,故她才得以听到那个一直蜷缩在她内心角落不敢释放的声音,清晰笃定。

不能死,君初衡不能死,他怎么能够放下这整个天下。

不,他不能死,他怎能丢下我们。

不对,他怎么能够就这样丢下……我。

纵使她已经认定了君初衡不是个应当做王的人,却仍旧希冀着这可能在他心底不沾半分重量的天下能够牵绊住他。甚至到最后,他希望自己能够是一个他不离开人世的理由。

可惜他并未听到菁华的心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有半分风流姿态,也没有任何繁花锦绣的铺垫缀饰,而是像一块木头由纵向摆放变为横向摆放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碎裂的声响,哔哔啵啵地在她心底传开。

“该死,该死……该死!”连续三个该死女子颤抖的声音昭示她的愤怒,却几乎只是无力的挣扎。四周叮叮当当刀剑相击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哀乐一般刺耳。

在御医匆匆赶来的间隙,每一点时光的流逝她都觉得经过了一生一样漫长。她被这突发的情景惊得不能言语,而君初衡也没有对她说什么。明明是大睁的眼睛,却根本看向抱着他的她。

那天的混战以随形卫胜利并且将那些江湖人统统逮捕作为结束。即使随形卫本事的确有限,但面对被江湖人刺伤的君初衡,他们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性命以命相搏。毕竟他们察觉那些江湖人的目标是菁华,却不曾想到他们会伤到黎王。

黎王的伤势并不重。但是哪怕他只是在手指上破了个口子,那也是随形卫的失职,何况这次他还是被一剑穿胸。为此菁华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让往日侍奉黎王的侍女都不知当如何自处。

一勺一勺浓稠乌黑的汤药被菁华先吹凉再递到他唇边,他只需张口吞咽。君初衡勉强睁大眼睛,就能看到菁华苍白的脸色,这样一对比,似乎她比自己受了更多的折磨一般。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而菁华每每在伺候君初衡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君初衡看出她有话要说,却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按理说,她算是他的妃嫔,那么他也就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她的夫。虽然说就在不久前她就给自己制造了一宗麻烦,但既然他们是这么亲密的关系,那么就没必要欲言又止——如果是她想要什么,那么只要她的要求还不算过分,那么他也能够轻易成全。

君初衡对她这种欲说还休的情绪表示不能理解。所以他也就很直白地对她说,“你有什么难事,竟然踌躇了半个多月都没想好怎么开口?”

他想的很简单。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她是想要把自己的仇敌清理干净,好永无后患,他也能办得到。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听自己说起那个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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