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将流韶空辜负,此恨焉能问鬼神(一)
忍将流韶空辜负,此恨焉能问鬼神(一)

顾衣白觉得有点头疼,眉梢微微地扬了扬,却再没了动作。

烛光下,女子伏在桌上,神情安宁平静,但也不失生动。

在两家父母谈论婚事时,他曾经见过她的画像。画中的她低垂着眉眼,沉静温婉,十足十的木头美人。

……哦,甚至还算不上是美人。她这样清秀端庄的容貌,在木旌城的街上一抓一大把,还不带重样的。

是以他不假思索地逃婚了。整天面对一个呆愣愣的木头,这生命,这姻缘,又有何意义?若是只是为了两家之间的联系,那么他这个新郎在不在,都不重要了吧?

可是本应做新娘子的她也跑了出来。富甲天下的秦门商户的小女儿,秦……秦……嗯?

想到这里,他有些郁卒。他跑了出来,那是不想娶她——毕竟谁愿意整天对着一个木头似的大家闺秀,没滋没味的,倒不如花间楼里能跳舞能唱曲儿的姑娘,水袖轻扬一室旖旎。可她又凭什么跑出来?

自己这样风流潇洒的人,像绿柳山庄那样雄厚的靠山,她逃什么逃!她有什么立场逃!不应该乖乖呆着吗!

顾衣白眯起眸子,眼中似乎都要射出几根针来。烛火缓慢地摇曳,似乎并未觉出他的不悦,竟还快速地跃动几下,平白地带出几丝欢快感。

不过这样看来么,她也不是对长辈言听计从的名门闺秀,嗯……是稍有些离经叛道的名门闺秀。

还是一个瞎了眼的名门闺秀!

“吱呀”一声,客房的门被打开。又听得“吱——哐”一声,门又被关住了。

看起来,关门的人还是没能压抑住怒气,小小地摔了一下。

客房本来就不结实的门,有细小的碎屑掉落下来。

黎明将至,远山处斜斜抹出一道微红。古老破旧的客栈似乎随时会倾塌。门口只有一根修长的竹竿,挂着已经留下风沙痕迹的酒招旗。

“吱呀——”

带着腐朽气味的木门缓缓被推开,步伐稳健的老者缓缓踱出来,似乎并未听见客房细微的声响。

天下第一剑客内力深厚,又岂能听不到客房中旁若无人的讲述。男子清润的声音一如当年只与他有数面之缘的顾琮。他曾有好一段时间不明白当初勾走她的是那一张如玉俊俏脸,还是那一道如泉清凉声。

时间久了,才发觉,不过是缘法自然。小荷只是像个迂腐的书生一般,只念着双方父母指腹为婚的约定,自己也不过是烦着她这样形影不离的跟随。

在没有遇见顾琮的日子里,小荷像他的一条小尾巴。之后自己远离了她,她转身便遇上了顾琮。

分开的一段时间,他发现让她跟着成了习惯,虽然不说却也在暗地里颇费心思找一找她;而小荷却突然发现原来没了他张云锋,她也一样能过得潇洒自在:只要有个还算顺眼的人陪着。

其实他对这颗小青梅,也并非全然的讨厌。但自己那日脑子进水般把她赶了一赶,竟然正好赶到了别人怀里。

说不清这是谁的劫数。不过张三伯觉着她现在也挺好,自己现在也挺好。二十年过去,能淡的自然也淡了。不过他倒是不后悔当年搅了他们的喜宴。

至少他还得了个不知还做不做数的允诺。

——包子哥,你也不必太伤心。再过几年,我的娃儿还是能和你对剑的。

只是可惜了,这样机灵的娃儿,不是他的娃儿。

张三伯想得很入神,斑白鬓发凌乱在晨风之中,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几个深灰斑点。直到斑点慢慢靠近,他的身子才微微晃了一下,回过神来。

走过来的是个衣着简素的青年女子,大约二十来岁左右,眼角却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她的发丝是纯粹的黑色,却没有半分光泽,像极了发霉的稻草。这样的形容,让她一双闪烁着夺目光彩的眼睛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生生从哪里挖出来硬安上的一般。

女子身后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压得她身躯微微往前弯些,手中拄着一个牌子,上面黑白相间的图案,使人顿生天地无极之感——那赫然是个八卦图。

黑白相融,甚至还有些墨迹越界,进入本应是白色的领域……实在是很粗糙的牌子,但她却似乎把它当做珍宝一般,单是看她的手与牌子相接的那一块的褶皱,就知道她抓着那块牌子,抓得很用力。

“一间客房。”女子淡淡开口,只对着张三伯说了四个字,就不再发出声音。

“哦。”张三伯应下来,却不是一般酒馆客栈里小二带些献媚意味的应声,彷如寻常农家待客一般。

张三伯自然不必对谁献媚,这偏远之地的客栈,并非依靠往来客源,反而,是过往客商不得不依靠这穷山恶水里唯一的一个歇脚点。

——啊,这也是无论红尘客栈里饭菜多难吃,他们也不得不下咽的原因……如果不对楚尘大厨师的饭菜表示满意,那么,他们就只能去几百里外的西狼原,学着当地人生吃牛羊了。

想必女子也是明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方环境的恶劣的,也并未对张三伯的冷淡神情表达出不悦。

“此地虽然离风雪城不算很近,但比起中原以南也是寒凉。客官这身单薄衣衫穿着,小心伤寒。”张三伯上楼上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回头关照了一句。

这倒是很像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虽然在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之间出现这种对话,是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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