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小荷又走到门口,远远便看见小丫头的一张脸拉了下来,“孙姑娘,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小荷有些尴尬,“顾公子,他……”
“没有。”小丫头回答的语气很是生硬,似乎恨不得小荷马上消失在她面前。她的眼睛向上翻,生生露出一段带了血丝的白色。
小荷知道她衣不解带地照顾顾琮,虽然是老爷子下的命令,但始作俑者还是自己,心里也有些愧疚,忙上前去拉住她的袖子,“你先去歇歇吧,我来。”
小丫头却不领情,轻轻抖了抖袖子,想要甩开小荷却又不敢太大动作,先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才有些生气地答道,“公子再让你捅一刀怎么办?”
小荷被小丫头这么一呛声,本来就不大好的脸色更显得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小丫头就这样倨傲地看着她,直到房中传出一阵低咳,之后便是沉沉的一声问话:“谁在外面?”
他的声音还有些黯哑,但应该是醒了一段时间。小荷冒冒失失地推门闯了进去,便看到顾琮半靠半坐在床沿,心不在焉地将药碗里的调羹来回转动几下,眼神飘忽着,不知在看哪里。
时间好像是停滞了一般。没有人打断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动作,没有人出声。
小荷觉得有些尴尬,本来白净的面皮被憋得红如朝霞,想要解释又觉得无从说起。这本来就是个荒唐的插曲,真要求个说法倒又是一场闹剧。过了好一会儿,顾琮才慢慢地抬起头来。隔着氤氲的雾气,他的眉眼不甚分明:“坐吧。”
小荷拿眼角瞟着他,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顾琮也没有再理会她,又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调羹,那严肃的姿态唬得小荷都不敢开口,生怕哪里惊动了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些哑的声音才起了这个头,却不是兴师问罪,“孙小荷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不冷淡不亲厚,带了一丝无奈在里头。
她生性纯真良善,脑子又不会拐弯,哪里敌得过这大千世界中那七拐十八弯的花花肠子,实在是让他很无奈。许是从“桃花源”一般的地方出来的人,都应该是这样吧?
听着他这一声悠悠的喟叹,小荷不知怎的,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在里面。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接下去,却听到他又问,“那个年轻人,是走了吗?”
“唔,”小荷垂下头,有些沮丧地回答,“是啊,走了。”
当时她不明所以,只一心是想要“救”那个将要被“谋财害命”的年轻人,却反被他刺伤。这样狗咬吕洞宾的事情,任是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她觉得很委屈。自己明明是要救人,最后不仅闹了个大笑话,还躺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的伤。甚至,自己也做了件狗咬吕洞宾的事情。
顾琮看出她的委屈一般,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费力地抬起胳膊端着药碗放到唇边,却从侧面来告诉她——我才是这事件里最无辜的那个。
真不晓得,不会武功的小荷,怎么就误打误撞,把剑差点就刺进死穴里的。
顾琮既觉得不太高兴,又似乎不大舍得对她发脾气。眉聚拢又舒开,聚拢又舒开好几个回合,仰头将药碗中黑糊糊的汤汁一饮而下,眉头终于拧紧了没能再疏散开,就这样盯着小荷,一言不发。
小荷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
顾琮仍是什么都没说,直勾勾地看着她又长了些的头发。
小荷局促地转了转眼睛。
顾琮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啪”一声响。
小荷的眼中有了一星湿意。她的眼睫上挂着欲坠未坠的小露珠,看起来不大明显。顾琮与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两个人就这么枯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受不住这有些憋闷的空气,率先开了口,“顾公子……我,我……我不是……”
不想,这酝酿了半天的话却被顾琮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伸出手,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一拽,才斟酌着说出一句,“你傻么?”
这三个字,很直接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不过也不能全然怪你,”顾琮转身背对小荷,阖上了眼睛,“如果天底下多几个你这样的孩子,那也就能少几百箩筐的闹心事。”
说罢,他再也没多说,安稳地躺下。
小荷直到后来,也没能弄清楚,他这句话究竟算不算是赞美。
顾琮醒来以后,好得也很快。不过多久便又能游走四方,到处游山玩水。小荷也被他带着,与他形影不离。顾老爷子都不由得皱眉头,“你小子,整天带着个姑娘家乱跑算什么?”
他却觉得理所应当,“她没见过世面,我带她出去走走;她被什么人丢下不管了,我带她去找找;她具体又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家住何方,少不了到处看看,说不定能歪打正着呢?”
顾老爷子“哼”了一声,朝着顾琮左胸口拍了一拍,看着他吃痛地倒退几步,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姑娘傻……是傻了点。但心思单纯,我看着不错。不过不要太过心急。”
“父亲是什么意思?”顾琮挑一挑眉,吊儿郎当地坐在椅上,却仍是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
“没什么意思。”顾老爷子却是敛了神色,似乎嘟囔了一句,“不过她是不是也太容易信那些混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