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将流韶空辜负,此恨焉能问鬼神(十一)
忍将流韶空辜负,此恨焉能问鬼神(十一)

其实很多故事在走向不好的那一面时,许多不好的苗头都有迹可循。而导致悲剧的主要人物,总能够一次又一次察觉异常,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擦亮眼睛。

似乎君初衡愈发地公务繁忙,而他所面对的是一次强过一次的挑战——这实在是很让菁华怀疑,何以几十年过去,本该百废俱兴的黎国却仍旧会遭受如此之多的强敌。然而每当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险境,菁华不由自主地想要帮助他——几乎是出自本能。

于是这一张本是为江湖人所设的庞大信息网,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一国之君大开方便之门。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有一日,她在侍女闲暇之际的窃窃私语中,得到一个消息:

晟国叛逆即将被黎王连根拔除,片甲不留:哪怕是婴儿,也不见得逃过。

菁华在顷刻间觉得血液都冷凝了起来,使她的步伐都变得艰涩不易——连声音滚出口腔时,都觉得有锁链束缚住她的字眼:“你……你说什么?”

她们说……晟国叛逆。她们说……晟国。

晟国被黎王连根拔除……连婴儿,也没能逃过。

天机子一脉生性淡泊,四海为家。然而却鲜有人知,他们是晟国被流放的王族之一。多年前八国争霸时黎国挫败晟国,流放其王族于各地生离,至死不见以防相互勾结:于是晟国意欲复国的王族被不声不响地一一铲除,而她作为晟国的嫡系子孙,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隐姓埋名意图复国的亲人们啊,是她指引别人在他们的肩上架上了钢刀。

也许君初衡并不知道是她利用“天机子”特有的信息渠道做到了这些,也许他只以为这不过是有心的臣子所做。而她却像个傻子一般作出了这种事情。

纵使现在的天下算的上是河清海晏,在黎王治理之下也是百废俱兴。若她不过是个旁观者,那也只是一声叹息,如同之前她所做的那样——可是,被连根拔除的,却是自己的亲族。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即将因我而死。一刹那她的思绪都变得空白。她这才初初意识到,也许她做了相当愚蠢的一件事情。

没有月色的深夜显得格外冷漠,彷如是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于是只剩下死寂的

浓稠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触目的红色从她的视野中慢慢弥散开来,如同一朵硕大的芙蓉慢慢渐变成巨幅的鲜红布匹。那深重的颜色让空气都腥咸了起来。

“菁华,菁华,我的公主。”记忆深处的无数张人脸慢慢从这铺天盖地的鲜血中浮现出来,“记住保卫我们的祖国,收复我们的失地……我们不是黎国人,我们是晟国人啊。”

我们不是黎国人,我们是晟国人啊。

但是她可以容忍自己偏安一隅,却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伤害自己的亲族。晟国王宫为了王位而勾心斗角死去的人她可以不做一回事,可是在亡国以后,这些期望着复国的人就成了她仅剩的亲人。

三叔离开这有各国征战杀伐的尘世后,她舍不得放弃的亲人。

“呃!”几乎是哽咽的一声,她从这铺天盖地的鲜红中挣脱出来,浑身都沾满了汗湿的痕迹。

怎么可以坐以待毙,两年相携又怎么比得上血脉相融的情分。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人们被剿灭。即使是晟国“余孽”真的被全数剿灭,她又怎么能够独自苟活。

他们的命运,本该是连在一起的。

心里不断被这样的想法缠绕,她鬼使神差地从锦绣铺叠的床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到床头的梳妆台前。

铜镜里一片氤氲开的模糊痕迹,只能隐约看见她自己的轮廓。而摊在梳妆台前的一册世情小说书页中,露出单页纸张的一个角。想想便知道这是被送进来的消息。

“天机子”手中所掌握的信息网,远比世人所想的庞大。而他们只传递消息,却不告知自己与那些“匪类”的关联……是无意遗漏呢,还是又被什么阻截了?

所幸的是无论如何,这终究还是她的信息脉络,而非在暗中做了手脚的那人。

而她,不至于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被黎王派去剿灭晟国的复国军的军队最终没有回来。

听那些闲不住喜好在暗地里嚼舌根的侍者们说,前去的军队几乎是全军覆灭。连回转报信的那人,都为此失去了一条腿。

真是建国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争,也是最让人不忍提起的一次战败。

菁华知道这些的时候,比之害死那些人的内疚,更多的却是欣喜。还好,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活着,哪怕不在一处,哪怕境遇不同如同同一株柳树上飘飞四散的柳絮,但至少她不是孤独的。

至少,她不是茕茕一人。

这样的狂喜甚至盖过了她在几年前被君初衡留在身边的喜悦,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抛下这富贵玉堂,雕梁画栋,冲去那个情报中提到的贫瘠山村,见到她失散的亲人们。

哪怕再远的亲属,此刻都如同生身父母。这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孤独的……她不是孤独的。

她不是一个飘零的天涯人,而是有根的。

菁华是有同伴的,是有与她一起的人的。这是多么大的惊喜。她不是这世上独自生存的一株野草……至少,还有另一丛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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