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一月已经过去，换句话说我已戴着这沐倾黎的面具活了一个月。懒懒地，我软坐在床边上，玩耍着一只草叶编成的螳螂，不知是怎样编成的，这小小玩意也做得栩栩若生。大概是身体变小了，心智也跟着天真起来，一只编来哄小孩的玩意也能让我如此快活。

房中清香怡人，这是丫鬟在青玉盘中点燃的提神熏香。这种香气类似以前我便喜欢常用的冰片，又似还混着一丝淡淡芸香，只是味道却比寻常香料干净了许多，这是一种因少了燃香而生的浑浊凡烟，香味简单而清新。

阳光透窗而入，正好是落在我身上，这又是一种比仙境本身更超脱的悠然了。展臂舒腰,我品到了日子里慵懒闲散的味道。

真的，好喜欢这里，只是因为单纯贪恋这里的胜梦的美好。荣华盛宫阙，清雅胜水墨，人间百景，我所看到的，又有何处胜得过这仙境？就因如此，我埋没了自己仅有的一点羞耻之心，扮演着霞顶尊仙的二小姐；一切言行，都自然得恶心，这种虚伪，连我自己本尊都察觉到了呢。只是，不将这沐倾黎假装到底我便无处可依，我虽立誓要重新振作明智而活，却是连多余选择的机会也没有。终究只是一缕肮脏孤魂而已！

还好，上天赐予我唯一的道路看似光明。

现如今，我已大致了解到这霞顶仙山的基本格局。不一样的身份让我学到很多也见识到很多。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供名义上的父亲尊仙大人以及附属亲人所居住的愈阑殿。这一个月，我因为要修养所以并未游走太多地方，去过最远的，也没有踏出这愈阑殿。

其实比起华丽这愈阑殿更多的倒是有一些空旷，我与名义上的母亲、姐姐分居在各自的别院，所用的婢女、侍者并不太多，因此空出了好多房间院落。不过，我更享受这份安静的怡然。单是我所居的冉璃苑，面积便抵得上我以前居住的也算是富贵人家的两个玉府。其实是人变小后，视野也狭隘了些吧……

愈阑殿位于仙山正南处，而其余的分别是居坐顶峰正中的云痕派移明主殿，是云痕派弟子议会、庆典等活动的地方。正西面的是供云痕派德高长老居住修行的易丹殿；正东为云痕万千弟子习法修行的菱霆塔，位于正北的，便是弟子夜间歇息睡觉的院舍。在这冉璃苑内，我唯一不需要出门便可以瞧见的，是这凌空九丈、修筑巍峨的菱霆塔。这，也许就是霞顶仙山最根本的地方。

“小姐，仙尊唤你去玄霜阁，有事交代。”

正闲散着，一位青衣侍者却突然来访。我眉头微蹙，是有些不高兴了，现在可是我身体痊愈后难得的闲散时光啊！

这位仙尊父亲身为云痕派掌门，平日里不是忙于各种事物便是潜心修行，即使是我因溺水修养期间他也甚少来探望，今日为何会让我去他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哦，知道了。”稚童细嫩好听的嗓音从我喉中发出，婉转如那夜莺黄鹂。

“那就请小姐尽快随我来吧。”侍者的声音依旧恭敬，那是一种修道者的平和与庄肃。

“嗯”简单应了一声，我轻盈跳下床榻。

“小姐当心一点，这样毛毛躁躁地，当心伤着了自己。”侍女青雾快步追向准备冲出门外的我，语气是有紧张的意味。

在这冉璃苑内照顾看护我的，一共有四个侍女，分别唤作：席香、青雾、兰沙、丽幼。四位皆是身着蓝衣，姿色倾黎，倒也有几分仙子的意味。

席香与青雾算是我的普通贴身丫鬟，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自从上次沐倾黎失足落水，她们便分外仔细我的安危起来。

其实仙境之地不染尘，楼亭走道不扫而净，所以并不需要过多的人伺候。而兰沙与丽幼是在我身体稍微康复后安排过来的心侍女。不过语气称她们为我的侍女，我更应该尊她们为师。

沐倾黎是因为毫无自卫能力而差点溺水身亡，是时候让我对仙家道法有所认识。兰沙、丽幼原是云痕派从外收留的女弟子，修炼习法到如今已有一定修为，留在云痕引导教授最基层新收的弟子。安排她们两个来照顾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一个月，闲暇时期她们教了我很多，尤其是丽幼，教我习读一些五岳真形讲解修行之道的书本。一开始便让我读书，想必这这区区五岁的沐倾黎之前已经识字。毕竟我这是具孩童的身体，她教我更多的是一些谈吐的礼仪和做人的道理，细心亲和如一位长姐，这让我对她有了一种尤其的好感。

而兰沙则是教我一些入门的法术，无为自然的玄妙让我走入一个新的境界。不过法术学习的要求也是相当苛刻的，所以兰沙也似乎比丽幼严厉许多；尽管我们是名义上的主仆，她却并不显得谦卑。这份凌厉与使她成为一位很好的师长，短短一月时间，我便学会了一些极简单的法术。

青雾握住我的手，她的掌让我感到格外宽大，是因为五岁孩童的身体太过娇小吧。

冉璃苑中只有几株红艳木棉，花开正好却淅沥落下了一些；几株栀子清香怡人，几笼珠兰荼蘼娇艳吐芳；还有一棵苍迈老树碧叶丰茂，上面悬挂着彩绳所制的秋千，那自然是供沐倾黎平日里玩耍的。

踱步走出冉璃苑，我却像是再游了次园。真是个美丽宜居的好地方！

走出院门外，青衣侍者便拿出一只赤眼纸鹤，见他口念法咒，光芒幻影中，这纸鹤便幻化做一只展翼仙鹤。

这样的法术，之前我也见过两次，但还是因这奇妙的变幻而感到欣喜与惊奇，这就像稚童见到新奇玩具般的快乐，也是肉眼凡胎易被表象吸引的悲愚。愚笨的快乐，简单的快乐。

“小姐，请坐上来吧。”小孩子无法快行，这纸鹤大概是专为我准备的呢。

青雾推抱着，帮助我坐到仙鹤的背上，自己也坐了上来，环抱住我。呵呵，没用的人总是需要受到别人的保护。

此时的我心怀一种奇妙的心情，那是愉快与兴奋的按捺！

仙鹤展翼而升。一瞬间，脑海似是些许的空白。中心脱离地面，眼中景物向下而堕，我终于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飞啊！

雀跃摆在脸上，我笑着，仙境的美景晃迷了我的双目；哪怕是真正的沐倾黎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景象也会与我是同样心情吧。

这种低阶法术所幻的仙鹤只能在低空飞行，如此却足够让人看到更远处的风景。目不暇接说的便是此时的我。

仙鹤是在与移明主殿渐渐靠近，恢宏宽大的建筑是那种说不出的肃穆；而四周风景最能吸引我的，便是修建最为高伟的菱霆仙塔。

塔底几位素衣弟子相伴讨教，或冥思习法，或习武练剑……这正是学院该有的氛围。一切都勾起我无限想要去涉及的兴趣和欲望，这种冲动使我兴奋得坐立不安，便在这仙鹤背上不安分起来。

“小姐又不是第一次坐这纸鹤低飞，怎么每一次都如此躁动呢？这倒比那些新奇玩具还能惹的小姐你开心了。”青雾用左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似乎我刚才的反应与举动是逗乐了她。但是，我却不喜这种被人当做玩物的感觉。

“我喜欢！”很显然，我现在的心情是不错的，便不与她计较什么，继续沉浸在这奇景过眼的美好。

半刻后，我们便停落在移明殿外，只可惜，仙鹤落地便化成了齑粉；终究只是低阶法术所化的东西而已。

果然不愧是云痕派最中心的地方，这里的明朗与严肃，是人家哪一家神庙都不能比拟的。作为凡人，我理应叩首跪拜，只是如今，不需要了。

还是刚才那位玄霜侍者，引领我们像那所谓的玄霜阁漫步走去。这移明殿的侍者、杂役好像是比寝殿多了许多，一路能看见长衫者手执扫帚清扫地面。只是这仙境之地一尘不染，为何还要让这么多人在此不停扫地呢？

移明主殿是较少有附属别苑的，只有这供仙尊处理事务暂居的玄霜阁和几处藏书的书苑。近日云痕招收一批新的弟子，仙尊便暂居在这处理大小事务，闲余时间便抓紧用来调息修行，连愈阑寝殿也索性不回了，已有千万年修行的仙尊竟还是如此勤勉，连我这个身体抱恙正在修养中的女儿也无心去看望。

稍远的，望见仙尊坐在阴木榻上，观阅着手中竹简。一身暗金流纹墨蓝锦袍，红玉礼冠束发，浓眉刚毅，气定融合，外表只是三十而立的年纪；除去那面容上难以除去的严谨肃穆之气，这也该是个极俊秀的男子。

“来啦。”简短一句，声音却是亲和而温情的，脸色也是难得的和蔼。也唯独是对自己最亲近的几个人，仙尊才会松散如此，放下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作为一个父亲，这也算是生分的气氛了。

“父亲。”迎上仙尊的眼神，慈祥、关爱，这让我感受到作为晚辈的因有的快乐。

“拜见仙尊大人。”青雾却是不同于沐倾黎的，见到这霞顶仙山的主人便微微行礼。

“这些天照顾倾黎，有劳你了。”仙尊沐问南冲青雾微微殿点头，对待内侍家仆，这位仙尊已是不拘礼了许多，无外人时便没有什么过多的严厉。

“属下愧不敢当。”青雾头低着，谦卑有礼。

“你也不必为了倾黎落水之事太过介怀，你虽看管不周，但终究却还是因为倾黎自己太弱。”说着，父亲便又看我一眼，仿佛自为我而担忧。

“但也是因属下没能照顾好小姐，小姐才……”

“好了，此事你不必再多言，前事已发生，不要因已发生的过错而乱了今后的步子；这次你的失职之醉我已免了，但若今后你再出什么岔子，我定不轻饶你！”青雾一语未尽，仙尊便打断她出此凌厉之言，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连语气也是铿锵慑人的。

“是，请尊上放心，属下今后一定尽心照顾小姐，绝不再出半点纰漏。”闻言，青雾便赶紧出此保证。

“这就好，你有此领悟也不枉费本君对你多言！”虽是不悦，仙尊却并未真正怪罪青雾，的确是因我太过弱小才会差点溺水而亡；若是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才是真正的牵强。

“父亲只顾和青雾说话，都不理女儿了。”

“呵呵，刚才倒真是有些冷落倾黎了。”仙尊起身，从椅榻走下，站立时的他果真高大，我只得抬头仰视着他。

“倾黎的身体恢复好了，气色也越加好了。”身体微微蹲下，难得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放低姿态呢。这也让我与这位父亲交流自在了许多，或许凡尘之中，属于我玉今玠的父亲也曾如此高大，不过却早已忘却了。

“女儿的身体恢复了，父亲便忍心不来看望了吗？”我是微蹙眉头，儿童讨好长辈的言辞我还是能仿造着作出一些的。

不知我那套撒娇做作的言行效果如何，不过的确是见仙尊眉头展笑，眼中尽是慈爱却无宠溺。

父亲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只手则疼爱地抚摸我属于幼童的柔嫩脸蛋。这张脸我在镜中细看过无数次，仙家之镜琢磨得格外清晰，我便能清楚地记住这张面容。白瓷冰玉一般的细嫩皮肤，精致口鼻，一对明瞳杏眼显得灵动聪明，还有一点专属于可爱孩童的婴儿肥肉，想必长大了长开了便是像姐姐沐倾夜一样是个倾城美人。这张可爱而讨喜的脸蛋是一定能讨大人长辈的欢心的吧，教人忍不住对其心生怜爱呢。只可惜我已忘记那张原属于我的孩童脸蛋，那张玉今玠娃娃时候的脸，是否也是如此找招人喜爱？忘记了，全都已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