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有小风拂过，带来一阵白梅的香，唐翊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桌子底下的手，将空了的茶碗搁在桌上，向对面道：“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云宫坐坐？”

唐烨打着扇子笑了一声：“你大哥我闲得很。”

展墨云向来是个会察颜观色的，尤其是那话中话，她听得十分明白，但唐烨这句含着笑的话，她却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心里纳闷之时紧紧地反握住唐翊的手，见他倾身过来，小声道：“舒服些了？要不要再回去睡会？”

她摇了摇头，莫名地染上一层困倦之意，还未开口说话，便软软地向一旁倒去，被唐翊稳稳地接在怀里，望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展墨云，他抬眼瞧着对面正悠闲吹着浮在茶碗上热气的唐烨，声音里染了几丝冷然道：“大哥，你做什么？”

唐烨不急不缓地搁在茶碗，抓过已经晕过去的展墨云的手来把了把脉，确认她的确是晕过去了，才开口道：“你当真是长出息了，为了这么个女人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要了？”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药丸来，道，“我是你大哥，做哪般不是为了你好？倘你看上的是个平凡女子，随你怎么着大哥都不干涉你，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这个事情，你还想我再同你说得清楚一些？”

唐翊哑然地望着怀里的人，半晌才道：“我会处理。”

唐烨冷笑道：“处理？”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将他望着，“遇上关于她的事，你哪般都处理不好！你明明知道她心思甚密，脑子非常人的聪明，且胆识过人，想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没些手段不行。可你的手段呢？除了百般将她纵容着，你还会做什么？况且，你别忘了，当年爹派人去将泾河村落灭门的时候，南风家，还曾留下了个活口，这些年，都不未曾找到此人，你可曾想过，等她晓得十四年前发生的一切事后，她会怎么做？”

唐翊眉头深索，压抑道：“大哥，别说了。”

唐烨抬手揉了揉额角：“你当真，非她不可了么？”抬眼瞧了瞧一派平静的湖水，听得一声坚定地“非她不可”唐烨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药丸递过去：“西域进贡的忘忧丹，让她吃下，虽然从此她可能会变得傻傻乎乎的，却可以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唐翊望了眼那白色的丹药，起身将展墨云抱在怀里，转头便走，走出几步，回头道：“大哥，别再往她身上下功夫，当我赶回唐家晓得她被姑妈逼得自伤的时候，当我在玉峰寨找到她的时候，我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即便她日后会恨我。”

唐烨呆了一会儿将那上天入地只此一颗的忘忧丹揣进怀里，叹道女人果真是个厉害的东西。

被蒙香熏得睡了大半个下午，天边染了一抹红霞之时，展墨云幽幽地睁开了眼，动了动头顶上便传来个声音：“困的话便再睡会。”

展墨云揉了揉鼻子，自然晓得在亭子里自己昏睡过去的原因，小声咕哝道：“我才不是犯困……”仰起头来坐端正了认真地道，“你大哥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你唐家的人，都不喜欢我。”

唐翊抬手将她抱了抱，抵着她的额间道：“我喜欢你。”

除了那次在朱雀锋下他同她的一番表白，长这么大，她好似还不曾听到他说过什么情话，这句算不算情话？她觉得应该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啊？那有多喜欢啊？”

唐翊默了默：“……。”

她继续不依不饶，捧起唐翊的脸来仔细地盯着：“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咯咯地笑了两声，“原来真的是不好意……唔，唔唔。”

待被他压在怀里吻得喘不过气，憋了半晌一张脸红得如煮熟的虾般：“……小气，你死小气，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眼见着唐翊意味深长地细细打量着她因剧烈喘息起伏不定的胸口，羞吶之下一爪子招呼过去，“……色狼。”挥过去的手被唐翊握在手里放轻力道的揉，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忙道，“我得回去了，昨夜没有回去，她们会担心的。”刚要起身肩膀被唐翊按住，莫名道：“回去？”

展墨云点了个头：“回清水宫，那才是我的家。”有些话她并不想多说，从离开唐家的那天起，从自己满身是伤被清水宫的人救回去那刻起，从她伤情的那夜，墨清清抱着她说“我会是你的亲人”那时起，她便将清水宫当成家，那里的姑娘们很善良，有时也爱惹事，是她们给了她亲人般的温暖。

第三十七章（2）

离开时固然是痛，固然是伤得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遇上他，还能同他在一起，同他在一起很好，她很开心，但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她并非在心中介怀中，并非在心中记恨着，只是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而已，好比你被人捅了一刀，不久后伤口好了，你也原谅了捅你一刀的那个人，但伤好了并不代表那个人没有捅过你，有句话说的好，伤人就像将钉子钉进木板里，钉子拔出来后，木板上总会有个痕迹，这个道理，唐翊自然是懂的，望着夕阳的余晖映射进窗户的光，晕黄的一片撒在桌案上，怀里搂着的人受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她从来不抱怨，从来不记恨，他爱上的女子，是个好女子，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人，只是人生路漫漫，隔在他们中间的，有太多坎坷，即便是他，对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无能为力，良久，他柔声道：“我送你回去，肚子可还有不舒服？”

展墨云摇摇头。

一路回清水宫，眼见着黄昏日落了，悠闲地唐二少送她回去，竟是用走的，虽然女人来那个的时候，多走走有益身心健康，但……她再瞅了瞅夜色将至的天，觉得依着他俩这个行路的速度，走回清水宫至少要到明天早上，而在刚刚出云宫的时候，他已经一脸的面无表情了，已至走了这么久，竟没同她说一句话。

虽然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这么沉闷的气氛下，她还是想说说话解闷，找话题道：“其实你大哥是不是不喜欢你同我在一起，可能……”话还未完被唐翊一把揽进怀里，语气低沉道：“云儿，倘若有一天，你发现……”

她等了半晌没等着下文，无奈他又搂得死紧，展墨云觉得有些不对劲地反手抱住唐翊道：“怎么了？”

良久耳边响起一句夹着几不可闻的叹息“没怎么”。随后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抱起，片刻功夫到了清水宫外。

她瞧着一片灯火通明的清水宫，皎洁的月色下，围栏旁倚了个白纱裙的美人，白纱裙的美人像箭似的朝她扑过来，死死地搂住她：“护法，你去哪里了啊？”

她抬起手任林儿抱着，回头看了眼唐翊，不好意思地同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同他比口型示意他先回去。待唐翊转身离开，她才拍了拍林儿的肩道：“怎么了？”

被她拍着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林儿抬起微微有些红肿的眼望着她：“护法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她呃呃呃了三声，干笑道：“……是，可能，或许，呃，是啊。”

说完搂着她的林儿身子明显颤了颤，她细微地察觉出来了，她关怀地道：“夜里风太大，出来怎么不着个披风。”她觉得林儿的那一颤是被夜风给吹的，美人嘛，孱弱孱弱的，风一吹便倒也是常事，果然林儿不知所措的放开她，脸上还挂着未落下来的泪珠子，一摇一晃地转身走了，她再关怀地道：“林儿，你没事吧……”

一摇一晃的身子顿时跑出很远，待又回头，泪眼婆娑地瞅她：“没事。”瞅完后身子颤得更厉害的向前院去了。

展墨云愣在原地抓了抓头。

自己要嫁人了，她哭做什么呢？思前想后，想了一宿，她终于好似想明白了，难不成林儿她也钟意于唐翊？因着自己同唐翊的事而伤情了？她觉得八成是这样了，感叹了一声，林儿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倘若她也喜欢唐翊，那……那可怎么办？

她颓废地坐在院前想了半日，头顶上飘落下来几片红色的枫叶，视线里出现一身白裙的林儿，她突然有一种尴尬地感觉，猜中了林儿的小心思后，两人面对面的，却也是件尴尬的事情，起身预备着走了，林儿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护法。”

她又返回去，坐在藤椅上，干干地笑：“林儿有事么？”

在心中想好了，倘林儿此番是来同自己诉衷情的，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伤害了她，这样一个好姑娘，即便她也爱着唐翊，自己断然不能使她伤心，还是那句十二字真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等林儿要表明心迹之时，她便借故走人，以后躲着她便是。待又思量若林儿一开口便先稀里哗啦大哭一场，届时又该如何？对策还未想到，林儿已从怀里掏出条腰带来，温柔地笑道：“护法要成亲了，林儿没什么可送的，便缝了条腰带送给护法，不晓得护法喜不喜欢？”

她连女子送香囊都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女子送腰带，她自然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忙伸手接了，却感觉这腰带好似是那夜看着林儿在房内绣的，白色的腰带，很趁自己的衣服，手指抚上那丝绸般顺滑的针角，展墨云回她一个笑：“谢谢，我很喜欢。”

再抬头去瞧时，林儿已蹲下身来，美目在她身上流转，轻声道：“护法，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她啊了一声，再哦了一声，将眼睛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