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寒
04 寒

04 寒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落日的余晖挥洒在这座永远沸腾着的欲望都市。十一月份傍晚的冷风像早上五六点钟的风一样,尖锐地刺骨。就算是身上穿着超级御寒的抓绒外套也已经抵御不住利剑般向你射来的寒风,就像是武侠小说里无形的却又能让你真真切切感受到疼痛的细针。

我把上礼拜在城隍庙砍了很久的价才用七十块钱买来的抓绒大衣往胸前裹了裹,残裂的绒毛从我的指尖往下滑落,飘荡在刺骨的冷风中。刚要落地又被吹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住。住院部门口还是和往常一样的一片景象,几个病患家属手里拿着不锈钢做的保温饭盒往住院部里飞快地奔去,里面是他们熬了一下午的滋补鸡汤,生怕这些心血都在寒风中被泯灭了。

闪着蓝光和红光的救护车上传出一阵阵一听就让人焦躁不安的标志响声,它一路畅行无阻地往医院赶,像是拥有至高无上特权的老大专车。易远从旁边拉住我的手,把我重重地往他结实的胸膛上推去。只要我一靠到易远的身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就会抛开一切恐惧,因为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我,有他在。

一阵阵的寒风刮得比刚才更嚣张了,叶北在盲人行道上走着类似于猫步一样的东西,感受着脚底因为凹凸不平的地面所带来的轻微疼痛感。她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极力展现出来的双下巴比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抢镜多了。

从来不会这么安静的叶北竟然开始装淑女了,难道她是被刚刚病房里的那个小家碧玉刺激到了吗?很显然现在的境况并不是这样的,更何况叶北从来不会强求自己来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并且是她最讨厌的模样。一颗饱满而透彻的像是小时候养在家里不让破碎的水晶宝宝一样的泪珠从叶北此刻浑浊粘稠的眼眶里掉落,我知道她一定是哭了。这个平常大大咧咧,有时候什么话都会口不遮拦地从她那张血盆大口里如新鲜血液般的流淌出来,但她也不会察觉到那滩醒目的红色已经在不经意间把每个人的心脏都刺穿了。

一小时前

医院里的人流量渐渐没有之前那么多了,但住院部里却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嘈杂与拥堵,护士和医生高频率地不停出入着病房。而我们所在的这间病房里,只有林珊一个病人,并且病势没有很严重,所以病房里除了我们不会有医生进出。

林珊在听了我对她的辩护之后,显得安心很多,把已经快要埋进锁骨里的脸慢慢抬起来。但脸上通红的色调依旧没变,反而用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感激得望着我,以至于我都快不好意思的撇过头去。正在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时候,一个穿着千年不变白大褂的大肚皮医生拿着几张白色的报告单死气沉沉地走了进来。

“这是林珊小姐的检查报告单,我们检查出她患有肝硬化,而且已经一段时间了。”当眼前这个挺着啤酒肚,脱下白大褂就犹如一个活脱脱的电锯杀人狂的男人平淡无奇的像是在读一段小说旁白一样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我,叶北,顾决,易远,以及病床上虚弱地快要从靠枕上滑下去的林珊都被这个“电锯杀人狂”给成功得怔住了。

“至于发病原因和患者的身体具体情况需要作进一步的检查与确定才可以下定论,并且如果检查出来状况严重的话,是需要一大笔巨额资金的,希望家属作好继续住院的相关准备。”一大段话从一个职业医生口中说出来的,电视剧里都会出现的官方话语,此刻正硬生生地被塞进了我们的耳朵里。我看到顾决突然怔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对着医生说:“好的医生,麻烦您了,住院的事情我们会安排好的。”医生报告完病情后就继续挺着他那个大肚馕拿着报告单,电锯杀手般地走了出去。

我看见林珊脸上挂着的那颗泪珠,充满了绝望与痛苦,但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叶北脸上不比林珊小的那种痛苦。我知道,这个女孩,她在愧疚,在难过。

我没想到有时候生活和命运会这么的不出所料,在不经意间,让你从快乐的幸福中沉入无比的痛苦与黑暗。只是趁周末和姐妹一起去逛街,结果却误伤了朋友的同学,最后,在大家都觉得她已无大碍后,接收到了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她被检查出患有肝硬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充满黑暗的礼物。

“你们先走吧,我留下来照顾林珊。”顾决看着蜷缩在病床上已经变成泪人的让人看了就心疼的林珊,对我们说。“嗯,好,那我们就先走了。”易远牵着我,走出了病房,我回头看着默默跟在后面的叶北,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难受,那感觉就好像是千万只蚂蚁在你的心脏上来回徘徊一样,心里又麻又痒,那种感觉是无法言喻的。

我把目光投向走在盲道上的叶北,风吹动着她没有绑进去的那撮头发,原来她安静的时候也可以很美。我察觉到她并不是单纯的走在盲道上,而是用力地把自己的脚底往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压,她享受着盲道上石头带给她的疼痛着的快感。也许这能让她释怀一些。

我的身体从易远的胸膛上抽出来,突然失去的温热让我在吹到冷风后瑟瑟发抖,我用眼神示意易远先回家。之后便走到叶北身边,环着她的手臂倚靠在她的肩膀上。叶北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这样的动作一点都不会觉得不舒服。“好了啦,北北,这不是你的错,别郁闷了嘛,我们先回家,明天学校见喽~”叶北像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思,豁然开朗一样,对着我说:“好的顾遥大人~”

“诶对了,这个事情先不要告诉苏秦,我怕她会怀疑顾决。”

“嗯,早想到啦,就你脑袋聪明啊!”

“呀,你个臭顾遥,翅膀硬了嘛,是不是被谁养啦?胆子养得这么肥!”

“什么养啊,我有我们家大帅哥易远养着,不需要别人养~懂不懂啊你!”

我们追逐着,打闹着,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黑暗里,我们挽手前行,我们一起看着高高立起的路灯在黑暗慢慢降临之际一盏盏的相继亮起。就像是照耀在我们心中的那盏明灯,我们的心,从来不会有黑暗降临的时刻。

因为下班的高峰期已过,公车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车子里开起了日光灯,有着平时少有的宁静。现在这个时候至少已经看不到一大群穿着衬衫西裤,手里拿一个黑色公文包焦急的看着手里的腕表期盼早点到家的办公室白领了。我坐在公车靠窗的那个位置,麻木的看着窗外飞驰而过,一闪即逝的风景。像是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突然消失掉一样,让人记不得他曾经来过。

下车时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19:45,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那老爸他吃过饭了吗?想到这我的脚立刻像跳踢踏舞似的哒哒弹跳起来。不管怎样先上楼看看。打开门的时候屋里一片寂静,每个房间的门都关闭着,黑暗的如同我早上出门前那样,不,现在的黑暗在11月份夜幕的笼罩下多了分荒凉。我朝现在这个时间点老爸应该会待着的那个地方——书房走去,很明显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了些许阳光般的暖黄,在我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前,老爸正坐在轮椅上认真地书写着什么。“爸,你在干嘛呢?吃饭了吗?”我想他一定是被寂静空间中突然传出的声音给吓到了,身体往前靠了靠,像是把什么东西给塞进了一本书里。“回来啦,我在看书呢,刚才隔壁的张阿姨送了点牛肉和烤土豆过来,我已经吃饱了。”

这些年老爸总是能够给我我想要的那种温暖,即使在没有了母亲的家庭,我依然在满足中庆幸得度过着。我享受着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好的,那我先去洗澡喽,爸你早点睡,别看太晚了。”说完我就拉上门去了洗手间。

门被轻轻拉上的时候,老爸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才四十几岁的年纪,但是我却在他的心上看见了岁月对他进行无尽的刁难和折磨后留下的血淋淋的伤口,这比他沟壑纵横的脸还要令人痛不欲生。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从手机里传出来的陈奕迅充满男人味的浑厚嗓音,突然“叮叮”的短信音让音乐戛然而止,我充满怨气的拿过手机,看见上面的来件联系人“易远”后怨气就当场灰飞烟灭了。

“到家了吗?明天天气冷,小淘气鬼再给我少穿衣服我就不要你了。”这是来自易远的温暖腔调,是只会对我说的温暖腔调,是这个陪伴了我将近四年的男人传出的温暖腔调。我满脸桃红的回了句“好了啦,老大爷,你很烦好不好”后就钻进被窝里睡了,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做了个什么样子的梦,但我相信,那一定是一个美梦。

当我听见楼下老伯清晰而又悠长的二胡声时,已经早上七点半了,我顶着一头经过一夜的摧残碾压下不成形的头发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扔到被子里死死裹住的闹钟。啊的尖叫了一声后穿着睡衣跑到卫生间开始洗漱。说起我惊苏秦泣叶北的超强音波惊叫声,还是会流露出相当自豪的表情的。

因为每当我雷神般的发出这种尖叫的时候,苏秦和叶北都会从如同瘫痪般的植物人到受到极度惊吓的跳跳虎一样,急速从宿舍里软塌塌的床上一跃而起。而现在的我正蓬头垢面地朝洗手间里飞奔而去,我不知道等我一切搞定后来到学校会是什么样子,老班一定会杀了我然后做成标本放进学校科技楼里的实验室的。想到这我就拼命地揉搓起我那张粉嫩粉嫩的花季少女脸蛋,像是在洗自己一礼拜没洗的臭袜子一样,揉搓地快要滴血了。拿好这礼拜的行李后我就冲出了家门,一路上一边像刘翔一样飞翔着,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苏秦的电话。

“喂,苏秦,教室里有老师了吗?”

“诶呀你现在在哪里啊,我感觉我看见她的头发开始燃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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