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星巴克

一直以来星巴克在我心目中好歹也有个咖啡殿堂的美好印象在，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诚恳的对社会大众表示深深的歉意。它现在已经不是办公室的白领端着他们的笔记本电脑平静的在一个有插座并且空气流动好的位置坐下神态严肃的敲打键盘的好去处，也不是老外和公司高层经理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合同的详细内容以及公司规模并小口饮用一杯香草拿铁的明智选择。

因为现在整个星巴克正笼罩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之下，刚从城隍庙砍价回来的穿着各大商场低价促销的千篇一律的衣服的非主流女性们，此刻手里正拎着用廉价尼龙袋装着的“战利品”被抽了魂魄般的直挺挺地躺在空闲的沙发上，发出各种悲天悯人的怪异叫声抑或是可以被理解为她们宣泄疲劳而发出的怪异惨叫。

她们完全不顾旁边的老外是否已经皱着眉头要打算离开，也不顾对面穿得西装笔挺的年轻上司有多么厌恶这些人破坏了他精心准备好的打算攻下这份合同的完美plan，一直沉醉在她们应该放松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一旁拿着滑板玩闹的小学生们大声地发出他们用来表示兴奋心情的欢乐笑声，直到最后一个早已按耐不住了的白领愤怒的提着她的笔记本扬长而去。

我和叶北跟随着一大波商业名流的脚步怀着愤慨的心情大步踏出了星巴克，这无疑是让星巴克又陷入另外一种窘境。我们懒懒散散的步伐终于不负众望的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了城隍庙，现在正是换季高峰期，眼前一大帮为了“清仓大甩卖”和“买一送一，送完为止”的用红布黄字写着的大横条而来的学生妹们和中年妈妈们正健步如飞地从立着的金色城隍旁跑过，冲向一家又一家门口贴的跟被封杀了似的店面，好像错过了就会不得好死一样，那逛街的速度跟频率简直跟苏秦有的一拼。

在那些充满渴求的女人蜂涌般的流进各种店面里的时候，我发现我身旁的叶北也已经莫名蒸发了，正当我像一个摇头娃娃一样高频率以及高幅度的转动着我的头颅时，我听到了叶北那个像是在向全世界报告她得了大胃王全球金奖的震慑耳膜的声音。

“顾遥，快，快点过来，这里新开的贡丸店的贡丸真的超赞的啦！”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不管周围的噪音有多强大，在叶北雄厚的嗓音之下那些简直就是装腔作势。“喂，顾......顾......”她的声音比刚才那次更加激烈，但总感觉声调在一直往下降，直到再也听不清楚。

我不耐烦的朝人潮中像是麻木了的叶北跌跌撞撞地走去，她的麻木我自认为是被她所谓的美味贡丸所征服得麻木了吧，但等我终于在她的身旁站稳了的时候，才知道她的麻木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简单。等她终于把那句话说完的时候，嘴里清晰的吐出了两个字：“顾决！”

顾决是苏秦的男朋友，这么多年来，无论苏秦是一个有时候有多么的无理取闹，多么的不可理喻的大小姐，顾决都会用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爱着她，从未离开过。而现在，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吵闹与喧嚣都早已被天边刚浮现出来的那几片乌云所吸收，吸收的像是没有空气的外太空，没有任何介质可以来传播声音，直至这一切都被这片无边的死寂所吞噬。

我和叶北用呆滞并惊恐的眼神盯着前面转角处穿着浅灰色V领针织衫的顾决以及他身旁那个穿着毛线连衣裙和白色帆布鞋的长发女生，尽管人潮有多么的拥挤，他们两个却像是连体婴一样相互交织倚偎在一起，显得那么的甜蜜。来往的路人一定以为他们两个是正在热恋的小情侣吧，而且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馨恩爱。但我和叶北的心脏早已加速跳动地快要把里面的内脏都震碎了，我看着叶北嘴里半含着的贡丸像彗星一样陨落，砸在就像月球表面一样的水泥地上，在接触到地面时轻微地弹跳了一下然后滚落在地上，粘了一地尘土。

“他们在干嘛？”

“不知道！”

“那女的是谁？”

“不知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

“好了，顾遥，闭嘴，别再跟我说什么不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冲过去，这杀千刀的狗男人竟然敢背叛苏秦！”叶北的耳朵在吸收了我无数个“不知道”后彻底愤怒了，我感觉她现在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猪。哦不，是一只已经怒火中烧的就要冲上战场的战斗猪！

如果那天叶北没有拉着我冲向眼前刺眼的顾决和那个女生的话，也许叶北也不会突然绊倒趴在一辆脚踏车上，而那辆脚踏车也因为承受不住叶北的重力致命般的倒向站在顾决身旁的那个女生，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不会发生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

叶北拉着我冲上“前线”，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体太过肥胖，在急速的奔跑下有点没站稳。现在的叶北就像是失去了重心的不倒翁，摇摇晃晃地一头撞倒了一辆看似已经废弃了很久的脚踏车，脚踏车的轮子以及整个车身，充满了被岁月腐蚀的痕迹，斑驳的锈迹锈斑像是放置了很长时间的鲜血，渐渐开始发黑发紫。而现在我看见的并不是看似是鲜血的斑驳锈斑，而是从那个女生小肚里流出来的看似是锈斑的深红血液。

“啊啊啊啊啊啊～”叶北悲天悯人的忧伤叫声贯穿了我的耳膜，我只是微微听见她向顾决以及那个女生道歉的声音，也只是微微看得见顾决愤怒地推开叶北，抱起那个女生，眉头像山路一样越来越弯曲。我感觉我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现在的我，只是透过一扇可以观看这个世界的窗，凝视着这个世界，可惜，那面窗上被贴上了磨砂的窗纸，以致于我如此模糊的看着这个世界。唯有从那个女生身上流下来的鲜红色黏腻液体，在一片朦胧中显得相当刺眼。

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整个住院部的走廊上，让我不禁感到反胃。几个身穿淡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小姐们正推着放满药物的冰冷手推车朝各个病房走去，然后，看着那些身穿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病人们把药物用温热的开水送进他们的喉咙，直达他们的胃里，然后用一个完成任务般的满意笑容轻轻离去。

此刻，我们所在的这间病房里也同样充满了消毒水呛人的怪味，我、叶北、顾决，还有病床上一样穿着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那个女生，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推门进来的护士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我反而打从心里感谢那位护士，如果再没有人来结束这份恐怖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默的话，我想我一定会疯掉，并且会被叶北和顾决两个人无情的扔进康宁医院，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谁是患者家属？”当护士脱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每个人的呼吸像是被凝固在了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辣辣的空气中，恨不得现在就停止呼吸。“我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顾决慢悠悠的说，听起来就像是她老公一样，口吻是那么的自然。

我抬头望向顾决，他纤长的睫毛像是刷过睫毛膏似的，扬起一道弧度，在空中扑闪扑闪的扇动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我却看出了他脸上的那份凝重和不被察觉的紧张。“哦，那你什么时候付医药费，这位小姐腹部被生锈的钢条穿孔，为了保证伤口不发炎，需要暂时性的留院观察。所以请您先到对应的窗口办理一下手续，并且把住院费缴了。”

顾决犹豫了一下，不过犹豫的时长不差过两秒钟，除了一直在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的我，没有人发觉。“嗯，好的，我现在就去。”顾决看了看我们和床上的那个女生，跟着护士出门缴医药费去了。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难道这女人真是他小情人？”叶北揉着她那刚才因为撞在脚踏车上而留下的淤青邹着眉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上去，在我看来，苏秦和顾决那么多年的感情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这些年来，不管苏秦耍大小姐脾气耍得有多过分，不管他们吵多少次架，顾决最后都会和苏秦好好的。

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冬天，十二月份刺骨的寒风拍打在还剩几片残叶的树枝上，校园里空旷的榕树林下看不到一点生机。顾决穿着苏秦从银泰百货里的奢侈品专柜上买来的狐狸毛羽绒衣，手里提着一袋因为怕被风吹冷而使劲用手包裹住的糖炒栗子，那是苏秦在冬天到来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她总说那个暖暖的甜甜的味道可以让她不再畏惧冬季所带来的寒冷。套在糖炒栗子袋外的尼龙袋上面布满了因为热气而形成的点点水珠。顾决一路捧着它小跑到女生宿舍楼下，站在宿舍楼下的已经早已发黄的草地上拼命叫苏秦的名字。

宿舍里，苏秦通红的眼眶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刚刚哭过，显得楚楚可怜。我打开寝室阳台上的窗户，看见楼下鼻头已经被刀剑般锋利的寒风吹得通红至发紫的顾决，转头刚想和苏秦说点什么，余光却只捕捉到了她冲出宿舍楼的白色背影。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寒风里苏秦被吹得通红的脸紧紧的贴在顾决结实的胸膛上，眼眶比刚才更加红润了，甚至可以从里面看见悬浮在瞳孔上面的泪水。

那是顾决和苏秦第一次吵架，因为顾决在苏秦生日那天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日会上，苏秦一直期待着可以和顾决有一个完美的生日party，但直到生日宴会结束，苏秦都没有等来顾决。如果不是那天顾决的手机刚好没电，他一定会告诉苏秦，他正在去给她买最爱吃的那种糖炒栗子的路上。

他跑遍了鄞州区所有大街小巷，在无数家栗子店里找了又找，都没有找到那种口味的栗子，于是跑到海曙区，江东区，甚至绕遍整个宁波，终于找到了那种栗子，但是在他赶回来的路上，苏秦的生日会已经在苏秦的哭声中划上了冰冷的句号。想着曾经在宿舍楼下紧紧抱着苏秦的顾决，看着刚才脸上凝重又平静的顾决，我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任何判断能力，和相信一个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