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善恶行,波光滟
太医们听到是云裳生病,个个都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想去为一个不是主子的人诊病。日后以她的出身想必一定也不会有什么能力改变出身卑贱的命,就算成了皇上的妃子也是妾,永远上不了台面。
最后无奈只好由品阶最低的医士去给她诊病。
云裳脸上的红疹已经开始连成片,整个脸庞都显得特别可怕,正常人看了都会心有余悸。
简单诊脉之后,云裳焦急地问那名医士,她并不知道此人连个太医都算不上,心中还以为肯定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
医士摇摇头道:“看不出是因为什么引起的,我需要回去向李太医报告,让他判定才能给姑娘开方。”
云裳一听便知道他医术别说是高超,就连普通的资质都达不到,一下子火冒三丈,“你一个连开方抓药都不会的人,居然还敢为我看病,谁让你来的?难道不知道我将来就会成为皇上的妃子,日后还想不想在宫里有出头之日?连主子都伺候不好!”
那医士本来都不想来,在这里还要听一个狐假虎威的人教训他,自然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姑娘的病确实是怪病,我本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望姑娘好自为之。免得日后成不了主子到让人笑话。”说完拎着药匣子就走了。
气得云裳对着早已消失的背影大骂:“龟孙子,等着本姑娘有一天成了娘娘第一个把你清出宫去!”
殿外的宫女们三五成群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都觉得十分好笑,没有一人同情她生了怪病,反而都有些乐见这种结果。
消息传得很快,不仅宫里都知道太后故意养在宫里想着给皇上纳妃的人得了怪病,连兴王府的下人们也在议论这件事。无疑都觉得心中十分痛快,倒并不是云裳平日和所有人都结下仇,而是本身处于同等卑贱的地位,如今她可以一跃进龙门,而其余的都还每天看着主子的脸色行事,人生似乎对她过于眷顾,总要生出些事来,才能让那些和她一样的卑贱之人心里得到安慰。
倚潇正在王府棋室里呆呆地盯着朱佑杬走前未下完的一盘棋,手里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花茶,香气围绕着她袅袅上升。
自从云裳进宫她便从府里丫鬟中挑了一个安静沉稳的丫头,唤作茗烟。
此时茗烟正好进来给她送手炉,棋室很冷,怕倚潇在这里呆得时间久了会冻着。
不经意间提起了云裳的病,倚潇的手一抖茶杯里还稍微有些烫的茶全部都泼在手背上,她疼得叫出了声。
茗烟慌忙地擦下她手上还残余的茶水,焦急地问道:“王妃都是奴婢的错,害得您分心,把手烫成这样。”
倚潇望着烫的起泡的手背,然而目光却很涣散,“不怨你,是我自己走了神。刚才你说云裳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茗烟一脸心疼的模样看着倚潇,“王妃真是好人,云裳平日总是对您不是很恭敬,如今还妄图和皇后娘娘争宠,飞上枝头变凤凰。王妃还是这么担心她!”
倚潇似乎想象到云裳现在的模样,不由得生出怜悯之心,“茗烟,去把王爷的令牌拿来,我要进宫一趟。”
茗烟先为她上好烫伤药膏之后,才去拿令牌,心里直为倚潇不值。云裳平日在王府就很放肆,有时候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顶撞也是常有的事。但每当王爷在的时候又显得十分殷勤,极尽谄媚。不过朱佑杬通常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将令牌递给倚潇便退下了。倚潇裹好烫伤的手,坐着轿子即刻进宫。
云裳远没有想到倚潇还会来看她,那天太后下旨宣她进宫时倚潇脸上全部都是不解,虽然倚潇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但那天倚潇分明蕴藏着浓烈的火气,只是她的性子最终没有让她爆发。
倚潇离她站的很远,就在门口处的位置。她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对曾经的主子说些什么,索性也就不说话,等着倚潇先开口。
“听说你病了,看来还真是病的不轻。”倚潇最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不善,和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云裳还不习惯倚潇现在的样子,与之前懦弱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王妃是专程来看奴婢的吗?真是有心了。”
“专程?我确实是专程来看你的。看看这个在张家吃住了十多年的人怎样费尽心机,不计手段,把我们姐妹玩于鼓掌?到如今又是怎么自食其果!”倚潇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快要不认识自己。她本来不想说这些的,但不知为何见到云裳竟然这些伤人的话自然而然就从嘴里蹦出来了。
她不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阴暗的人,内心深处恨云裳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倚梦,还是她自己?她对朱佑樘的情似乎在心底种下了根,现在已经枝叶繁茂错节盘杂交织着,云裳是她身边的婢女,为什么她可以嫁给皇上?尤其是云裳不行,其他人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卑贱的人不止云裳一个,唯独只有云裳是和她最近的人。她怎么能容忍?
“王妃似乎早在心里不止骂了我百遍了吧?今天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趁着我还没有成为你心上人的妃子之前。”云裳又怎么不知道她心中一直装着皇上。
倚潇像是被点燃的火把,彻底被激怒指着她说:“你以为你还能当皇上的妃子吗?难道太医没有告诉你脸上的红疹连成片之后,你就永远会是现在这副模样?皇上怎么会纳一个其丑无比的人为妃。太后也不会同意的。”
云裳双手捧着脸庞惊恐地看着倚潇,“你说什么?我的脸,不会的,不会的,你又不是大夫,怎么会这么清楚我的病?我才不信呢!”
倚潇冷冷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皇宫似乎比兴王府要冷得多,走在路上全身都像是浸在冰窖里,寒从脚底一直蔓延。
走着走着却看到面前不到三尺距离的明黄色棉靴,她猛地抬起头一眼闯进一个深邃的眸子里。
朱佑樘静默的注视着她,无声的寂寞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扩散。
他们似乎都不想打破这短暂的平静,但总不能一直这样站着。倚潇正要行礼,朱佑樘制止,“不必多礼,进宫所为何事?”
他们之间如今就只剩下这样枯燥无味的语言,槿园的一切犹如过眼云烟,过去了就忘记了,倚潇不由得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悲哀,“皇上,可还记得槿园说过的话?”
朱佑樘很果断地摇头,“不记得了。和皇后相处后之前的一切都忘记了,也没有必要在记得。”
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也明白她对他还有忘不了的情,然而一切都在他知道倚梦就是儿时的温暖源泉时划上了句号。他不想和任何女人纠缠不清,这辈子他要纠缠的人就只有倚梦一人。
倚潇苦笑一声,“姐姐确实幸福,能有两个男人钟情于她。皇上今天的一番话,我替姐姐记在心里了。我会提醒自己皇上心中只有姐姐一人,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朱佑樘点点头,背对着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风一吹,落叶四起,扬起的尘土仿佛迷了眼睛,泪一下子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