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翔云行,挥泪尽
天意难测,果然上天会给哀事一个最出乎意料的结局。只是这个孩子仿佛来的太是时候,来不及做好准备他悄然降临。倚梦说过想要一个孩子,朱佑樘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她,此时洋溢在他脸上的却是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婴儿满满的期待。倚梦恍惚了,她从来看不透朱佑樘心中所想,就像现在一样。
明明是他亲口说的不会给她一个孩子,现在他却比她更加渴望这个孩子。
倚梦转过身背对着他,半边脸隐藏在被子里,“皇上不是从来都不想要臣妾的孩子吗?为什么现在还要装作欣喜的样子?是愧疚吗?”
朱佑樘愣了几秒,才听懂她口中的愧疚指的是金氏和鹤珏轩的死,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不见,“愧疚?朕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现在朕只希望皇儿能平安出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倚梦无声地笑了,他在乎的不过是他的后代,皇家的血脉,“这个孩子在臣妾的肚子里,他能不能平安恐怕不由皇上决定。”
朱佑樘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嘴角微微抽动,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一角,“你敢!别忘了他也是你的孩子。”
“皇上要不要和臣妾做个交易?”倚梦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她要的不是现在的步步为营,而是真情实意。然而似乎他们从一开始方向就偏了,走到如今怨不得别人。
朱佑樘听到她把他们的孩子当成交易,而且还拿来当做条件让他抉择,怒不可遏,“朕的孩子不是的筹码,你妄想拿他来和朕谈条件。”
倚梦顺手拔下头上发钗,紧逼脖颈,“如果我的手稍不留神,皇上的孩子就随着我一起去见阎王了。”
朱佑樘被她逼急了,生怕她倔强的性子上来,后悔也来不及,只好先妥协,“你说。”
“臣妾想出宫为母亲守孝三年,请皇上批准。”倚梦终于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逃离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皇城。
朱佑樘抓着被角的手指已经泛白,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颜色,“朕就这么令你痛恨?”
倚梦没有点头,不是不恨,而是爱恨交织。她也不能判断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她不说话,朱佑樘以为她是默认,“朕知道了。你想回家,还是去葬你母亲的地方?”
“臣妾想去翔云寺,那是母亲生前一直去的寺庙,为她守孝也应该选择她最喜欢的地方,让她的死灵也能在僧人的诵经中回归宁静。”倚梦唯一想起的地方就是翔云寺,这里不仅有她小时候的记忆,还有母亲为她祈福的印记。
朱佑樘从床边站起来,望着她掩在被子中的身影点点头,“好,朕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朕,好好守护我们的孩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殿内,一阵北风趁着他开门之际毫不留情地吹进来,尽管盖着厚厚的棉被仍旧抵挡不住刺骨的寒冷。只是这冷并不单单停留在身上,还深深地渗入心底,仿佛结了一层不熔化的冰面。
真正的寒冷并没有结束,景颢虽然没有和珏轩一同处以凌迟,但很快刑部尚书给朱佑樘写了一封奏折,景颢也难逃一死。
倚潇在兴王府无意听到朱佑杬和朝中大臣的谈话,心顿时凉的透透的。
想起她与景颢的第一次相遇,最初的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然而相处时间一长,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但是她能够确定的是他绝非表面那样不可一世,在他心底也有最柔软的地方。他硬要带着她走的那一天,她也不是不心动的,从他眼中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感情蕴含在内。只是她害怕不计后果的逃亡,她更害怕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说到底她还是怕和他在一起会受苦,因为爱的不够深沉,连付出都要衡量值不值得。
朱佑杬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凝神冥想的样子,竟有一丝的恍惚,好像把她看做了另外的人。
“你在想什么?又是这样的入神?”朱佑杬十分好奇他这个只有名分的王妃每天不喜不悲的,但总感觉她身上有淡淡的忧伤。
倚潇似乎被他出其不意的出现吓了一跳,全身都跟着微微颤动,扭过头看见负手而立的他,连行礼也忘记了,“王爷何时进来的?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朱佑杬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心情忽然变得舒畅许多,“王妃见了本王怎么还是会害羞?”
倚潇没有想到朱佑杬竟然也有幽默的一面,平时他们都是相敬如宾,连说话都很少,被他这样一取笑更加觉得整个脸都开始发烫,“王爷!”
朱佑杬望着她娇嗔的模样更加开心,似乎很久他都没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笑过了。
倚潇被他笑得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然而心中仿佛有一颗萌芽悄悄地破土而出。
朱佑杬刚要去书房整理需要处理的政务,忽而宫中来信说是皇上召见。急忙换了朝服进宫去了。
乾清宫里只有朱佑樘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并不是很好,朱佑杬正揣度是有什么事让他不顺心,朱佑樘看到他便说道:“四弟,你来了。”
朱佑杬点头答道:“皇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为皇兄排忧解难。”
朱佑樘犹豫半天,琢磨着该怎样开口。思虑很久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直截了当地说:“皇后想为她母亲守孝,但是她现在有了身孕,朕不放心。四弟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让她不出宫?”
朱佑杬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竟然有了皇兄的孩子!他们居然有了孩子!围绕着他的全是孩子的身影,仿佛一个噩梦在他清醒时延续,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朱佑樘见他愣愣的站在一边,喊了他一声,才把他从思绪中拉回。
“皇兄,这件事恐怕臣弟帮不上忙。”朱佑杬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他快要窒息的宫殿,一时一刻他也呆不下去了。
“四弟刚才在想什么?”朱佑樘一眼便看出他的痛苦,故意问他。
朱佑杬深藏在心底的愤怒被他一激顿时不可遏制的爆发出来,“皇兄明明知道为什么还一定要问?皇兄当初说过不让我想,现在却让我说出来。臣弟若是说了,皇兄会不会杀了臣弟?”
一向温文尔雅的朱佑杬从来不曾像今天这般放肆,朱佑樘也着实吃了一惊,随之而来的则是龙颜大怒,“朱佑杬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让朕砍?朕说过不准你再想,看来你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朱佑杬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他只知道这么多年他都在忍受谦让,然而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就连他先遇到的挚爱都拱手让给了眼前这个根本不珍惜她的人,他还要忍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