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终曲响,非所愿
一曲平沙落雁吹不尽的哀愁,吹箫之人迟迟不肯离开,望着院中明亮皎洁的月光,孤身一人的寂寞席卷而来。他望着的人始终不见踪影,她应该是不想见他。
倚梦在漫漫长夜里辗转难眠,听得出箫声蕴含着难述衷情,却知道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天比之前亮得更加早,晨起的薄雾悬在半空中,仿佛给整个庭院罩了一层面纱。
倚梦刚要起床去看看父亲,经过昨天的一番折腾,他的病情又有些恶化,一颗心揪在一起,恨不得替父受苦。
画屏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只是哭连话都说不清了。
倚梦感觉一下子凉彻心底,知道终究该来的还是来了,身上还穿着亵衣就那样跑出去了。
似乎耳边充斥的满是哭泣声,看不到人却只听到声音。就是这声音钻进心里,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在心上一刀一刀的划着。
倚梦几日哭尽了泪,仍旧没能挽留住父亲的命。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就这么毫无留恋的走了,让她在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金氏伏在地上哭得不肯起来,倚潇怎么拉也拉不动,看向倚梦想让她跟着劝劝母亲。倚梦却冷眼旁观,若非爹先走了,恐怕这辈子都得不到母亲如今这般的重视,她一心想着的只有荣华富贵。
丧事只是简单的操办,况且正值万贵妃大丧期间,谁家也不敢大肆操办,恐怕招来祸事。
出殡那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倚梦一眼就看到身着白衣素服的朱佑杬,虽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但还是小心为上。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你怎么能穿成这样?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岂不是要连累我们罔上之罪?”
朱佑杬并没有想到这层关系,只是心中为倚梦伤心,继而也就把张峦当成亲人看待,自然穿了素服。如今听到倚梦的分析,面色赧然,“确是我思虑不周,不过今日我并没有带随从,身上也没有佩戴宫中物品,小心点应该没事的。”
倚梦只是怕给家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感念朱佑杬心中有情,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切丧礼毕,哀乐响过之后,该是时候送父亲的棺椁走了,倚梦如梦初醒,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最疼她的父亲了。日后若是想念他,只能嗅嗅枕头上残留着的他的味道,对着他常坐的椅子说说话,就好像他还在一样。而他真的永远见不到了,只有下辈子再做他的女儿,否则她再也没有机会尽孝身边。
她哭喊着,趴在棺材上不肯让人把他抬走,无论有多少人拉着她,她就是不肯放手。一旁的朱佑杬看不下去了,一众女眷纷纷让开。毕竟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毫不费力就把倚梦架到一旁。
倚梦此刻早已忘记他的身份,对他是拳脚相加,可是怎样挣扎也挣不脱他的双臂禁锢。到最后哭的累了,折腾的也累了,索性像死人一样瘫软在他怀中。
他今日并非单纯地来送张峦一程,而最重要的事在如今的形势下,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若是时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直到天荒地老。
倚梦渐渐找回理智,第一反应就是推开朱佑杬,胡乱抹掉脸上挂着的几滴泪,“你走吧,再待下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朱佑杬伸出一只手本想拉起坐在地上的倚梦,但却被她拂开,“我们不应该再见面,尤其是我已经决定嫁给太子殿下。”
她果然最会说出让人痛心的话,朱佑杬狠狠心,说出今天的来意,“太子让我转告你,他是肯定不会纳你为妃的,还让你死了那条心。”
倚梦凌厉的眼神让他不敢与她对视,尤其这双眼睛里还饱含着冰泪。若是有一天能让她为他流泪,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卑微的侧妃身份都不愿给我?一直他都是这么善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他这样折磨我?”
朱佑杬不忍再看她梨花带雨的神情,只恨无力守护她的眼泪,“皇兄心中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你若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倚梦突然站起来,坚定地说:“我要见他一面,就算是判我死罪也应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
朱佑杬明明知道太后正盯着朱佑樘,不让他出宫,却不忍拒绝倚梦,只能答应下来,“好,我去安排。一定让你见到他。”
倚梦也自知朱佑杬办此事并非轻而易举,但为今之计只有靠他。这辈子欠他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还不清了。
三日后,朱佑杬送来消息,红日西沉,九月庄茶会。
倚梦憔悴不少,身子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就算擦上胭脂也遮盖不了她憔悴的面容,索性什么也不擦,一张素颜去见朱佑樘。
刚进九月庄的大门,候在门口的侍卫便把她领上二楼,拐角处有一雅间,进去后却没有人。环顾一周,正要出去询问领着她进来的那人,却听到墙壁震动的响声,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从中间裂成两半,朱佑樘从画中走出来。
倚梦诧异原来这里还有一间密室,怪不得半天不见人影。
朱佑樘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之前的不屑,仿佛带着惊喜与愧疚,“你非要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倚梦从他深邃的眼神中逃脱,镇定心绪,“为什么出尔反尔?那日太后问你时,你说愿意纳我为妃,现在不过数日,为什么变得这样快?如果是为后来我的失言,惹得太后动怒才改变主意,那你现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让我成为你的妃子。”
朱佑樘在背后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不能输给她,“最后奉劝你,离皇宫远点儿,越远越好。我已经像太后禀明,七日之后就会迎娶张家大小姐,到时你只需让倚潇换成你,之后的事都有我承担。”
倚梦看着他冷峻的面颊,丝毫找不到当年那个怯懦的影子,他变得丝毫不留情面,“你就那么喜欢倚潇?还是因为她是当年的那个她?”
他转过身不看她,她的眼睛让他说不出违心的话,“这辈子我就只喜欢她一个人,那双手的主人。”
倚梦痴痴的笑了,望着眼前的背影,“你说过不会让那对貔貅成双,如今它们真的要成双了,为什么却独留我一个人?你折磨我的手段,迟早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一滴愁肠泪化作爱的语言坠落尘埃,朱佑樘也笑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哭还是笑,他只知道不能再回头,否则他会忍不住想要抱住身后的人,相隔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她,他让她哭过多少回,以后他不会再让她流一滴泪,然而现在她还是为他哭。
相爱的两个人,不免背对着彼此,因为太过于害怕受到伤害。尤其是当对方的痛时,会比自己的痛更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