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悬崖深,亡魂散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珏轩如约带着整整三车的奇珍异宝来提亲,按照哈密当地的风俗,娶亲之日要在大帐内,由族里最有声望的人主持,上次他们就差最后一步就成了真正的夫妇,如今自然更要正式。
金氏见到三车的珍宝,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对珏轩的态度也是大转变。张峦老泪纵横,送女儿出嫁自然有些伤感,何况还是那么远的地方,以后想要再见一面必是将死之日。
倚梦身穿大红色喜服,看着双亲花白的头发,心中不免留恋不舍,上前抱住老父,“爹,恕女儿不孝,不能尽孝。以后定要保重身体,女儿这一去恐怕再难回来。”
张峦拍了拍倚梦后背,“梦儿,爹知道你心中所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你好自为之。或许这样也是好结局。”
金氏虽爱财,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毕竟是亲生女儿,这时候也哭起来抱着倚梦,倚潇更是哭成个泪人,哽咽的说:“姐姐,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有很多错事没求得你的原谅。”
倚梦替她擦干泪水,摇摇头说:“我都知道,也都明白。你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如今却发现对家的留恋远比逃避深厚的多。尽管之前种种让她心力交瘁,但真要离开她还是舍不得。
珏轩揽过她的肩膀,安慰地说道:“如今的离开,以后若是想回来还是能回来的。”
倚梦被他环在怀里,头却始终看着家人,泪眼婆娑,这一别真不知下次的相聚在什么时候。
启程时,天边的红日高高的悬挂,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因为这离别而改变分毫。
珏轩牵着倚梦的手,马车里寂静地只有呼吸声,他描画着新婚的房子,全部都是喜庆的红色,红烛更是不能少,只是他忘了红烛也是流泪燃尽的。
路途遥远,但是希望却近。似乎以后美好的生活已经近在眼前,珏轩心中全部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尽管他并没有忘记仇恨,他也没有忘记纤苒,但是这次他愿意放手一搏。
一队跟随的只不过几个随从,但也是经过珏轩调教好的,皆是人中豪杰,武功自然不在话下。
刚出京城几十里,前方道路紧邻悬崖,稍有不慎马车翻下崖去则性命堪忧,因此珏轩吩咐大家走得慢些。
倚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远处险山耸立,只允许一辆马车通过的小路犹如独木桥,横在万丈深渊之间。
珏轩笑着说:“怎么,害怕了?小路虽然险象环生,但是过去后就变得宽敞畅通,正如我们之前经历的种种,虽是苦多于甜,如今却是洞房花烛在等着我们。所以就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一切都有我。”
倚梦回过头看着他,“并不是怕,只是想看一眼我走过的路,以免将来我回忆时都不记得曾经我们车辙碾过的地方。以后永远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前方是我们共同向往的希望,而我们恰好在路上。”
说着突然马车一下子被紧急拉住停在原地,外面嘶叫的马匹接连不断,吵嚷声渐起。珏轩首先将倚梦抱在怀里,朝窗外喊:“剑,出了什么事?”
只听得刀锋相抵的声音,而后才传来剑的回答,“公子是官兵。”
珏轩轻拍倚梦的肩膀安慰她说:“你在车里不要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相信官兵不会伤害你。如果,如果情况不妙,你自己应该也可以骑着马走。”
美丽如幻影般的红烛果然提前流泪了,倚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珏轩放开她,向着刀光剑影奔去。
他本来带的人手就不多,再加上这次来的官兵并不是酒囊饭袋,皆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太子亲卫军。而朱佑樘本人也是亲自督阵,只不过他一直置身事外,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插手。
珏轩刚下马车就看到悠然自得的朱佑樘,恨得咬牙切齿。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俘,或者被杀,他心痛不已。很快只剩下剑一个人与他并肩作战。
明显寡不敌众,越战越无力。亲卫军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此时朱佑樘让他们先住手,朝珏轩喊道:“巴木拨儿金,你如果继续负隅顽抗,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珏轩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我哈密贵族从来不会低头,尽管放马过来。”
朱佑樘却并没有被他激怒,反而心中对他多了一份敬佩,双手一伸,旁边的侍卫将一把镶龙纹玉的宝剑交到他手上。
围着的亲卫军让开一条路让朱佑樘策马飞奔进来,两人视旁人为无物,打得不可开交。
珏轩本已打了一段时间,自然体力有些不足,渐渐落了下风,朱佑樘看准他剑挥舞空隙,朝着他的腿部狠狠的刺了一剑,珏轩跌下马去,却怎么也料不到身后是万丈深渊,像一颗流星划落,毫无征兆就这样陨落了。
朱佑樘愣在马上,他并非想要他的命,至少现在还不是。一个蓝色身影飞快地冲过来,众人还都沉浸在刚才的巨变中,一道寒光闪过,倚梦大喊一声:“小心身后。”
朱佑樘听到喊声立刻调转马头,躲过杀气腾腾的夺命短刀,那把刀擦着肩膀而过,划破了袍子,鲜血滴答滴答的流到地上。
剑眉头紧紧攒到一起,正要上前,一名亲卫军扬起马鞭朝着女子就是一鞭,刚好遂了她的心愿,随着珏轩坠入深渊。
倚梦哭着喊:“不要,不要……”
朱佑樘这时才看清刚才喊的人原来是她,幸亏她大喊了一声,否则那把短刀擦过的就不是肩膀,而是心脏了。
一众将剑抓住,朱佑樘则策马奔到倚梦马车旁,“原来你在这里。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倚梦朦胧地看着朱佑樘,心疼痛地好像停止跳动,“寒楼,可以为珏轩死的女子。现在我才明白他原来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
朱佑樘挥手示意回京,倚梦由一名亲卫军驾着马车一同带回。
刚入宫,朱佑杬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拉住朱佑樘就问:“鹤珏轩抓到了吗?有没有人受伤?”说完才看到朱佑樘肩膀上殷红的血迹。
朱佑樘心中清楚他真正关心的,故意说道:“都死了,一了百了。”
朱佑杬听到死字,两眼发黑,抓着朱佑樘的胳膊更用力,想要问的更清楚,迎面太后贴身宫女锦绣匆忙赶来,“太子殿下,太后让您速去慈宁宫一趟。”
朱佑樘顾不得包扎伤口,跟着锦绣去了慈宁宫,也不管朱佑杬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心。
一踏进慈宁宫殿门,周太后一脸盛怒,朱佑樘并不知因何传他过来,更不知何事惹她生气,“孙儿给您请安,不知今日叫孙儿来所为何事?”
周太后被一群大臣闹得心中气恼,恨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孙子,如今也向他父皇一样风流成性,“太子,若是有中意的人何不趁着选妃时将她正大光明的召进宫来,为何要在徐大人府上偷偷摸摸的见面,让大臣们背后议论?将来的皇帝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倘若臣子投其所好岂不是要操弄皇权,将来怎能当一个好皇帝?”
朱佑樘心中大惊,随之而来的懊恼更是排山倒海,俯伏在地上,“皇祖母教训的是,只是孙儿并非中意那对姐妹,只是哈密反叛势力似乎与这对姐妹来往甚密,孙儿只是想通过她们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周太后心中明镜一般,“孙儿也不必找借口,如今此事已不可挽回,姐妹两个既然都中意,那便都纳进宫里虽不能做正妃,但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只有一点,从今以后断不可再私自相见。”
朱佑樘听祖母的口气是不能改变,只好先应承下来,以后再从长计议。
从慈宁宫出来后,朱佑樘紧皱眉头,想起望槿园漫天遍地的白色木槿,还有那日哭倒在他怀里的人,攥紧拳头,更加坚定了他终生的信念。
天边的晚霞如同血染一般染红了全部的天空,抬头远望倍感重重伤感。
剑静静地站在朱佑樘身后,他总算完成了任务,回到他朝思暮想的故乡。但是心中对于鹤珏轩的死有些愧疚,毕竟他也在哈密生活了很长时间,而鹤珏轩对待他从不像一般主子那样苛责,因此他心里更觉得对不起珏轩。
朱佑樘负手站立,目光飘得很远,“剑,哈密的夕阳也是这样美吗?”
剑低声答道:“回殿下,哈密的夕阳很美也很冷,不像京城这样暖。”
朱佑樘叹了一口气,独自向海子湖走去。
当天倚梦被朱佑樘的侍卫护送到家,刚一进家门,全家人都惊异地看着她,而她忘记了一切语言,不哭也不笑,就只是呆呆的。
金氏瞧着倚梦苍白的脸色,而又不见珏轩的踪影,将倚梦带到房中坐下,“梦儿,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了?鹤珏轩呢?”
倚梦这时候才猛地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竟然大笑不止,笑的连眼泪都奔涌而出,“娘,你说过我出生时月亮很冷,想必我死时那夜的月也一定很冷。我现在就感觉很冷,冷的似乎快要死了。”
金氏完全听不懂倚梦糊涂的话,“梦儿,告诉娘,鹤珏轩呢?他出尔反尔不想娶你了?还是他想拿回送到咱家的那些宝贝?”
倚梦听到现在娘还在担心那些珍宝,笑得更厉害了,“他死了,永远不会再拿回那些宝贝了。”